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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莱恩

作者:远处看不尽的风景|发布时间:2023-04-18 03:30|字数:144763

爱丽丝本来认为,米利亚姆应该会更冷静。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她的铠甲过于厚重,不想被别人接近她的想法而已。

麻烦。

大量的文件接踵而来。

战争时期的物资分配,各个地区的驻守部队,残存势力的集结,下一个战术目的地,一般民众的去向,各领地人员调动,军需费用申请,专业人员流动……

米利亚姆是独裁者,所有的魔物都必须听命于她,能对一切有命令权,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得到她承认,所有事情都必须得到她许可,理所当然地为她带来繁杂无比的工作量。

不过,所有堆积起来的工作,现在已经摊在爱丽丝身上。

作为参考魔王的应对方式,爱丽丝尽可能模仿米利亚姆过往的处理方式,避免这个伪魔王轻易露馅。但越是模仿米利亚姆的思路,爱丽丝就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

那似乎是所有的事情都很正常,但你就有一股无法直言的揪心感,并没有哪里不对,也不是什么暗藏伏笔,只是那种很普通的事情,经过很普通的处理,达到理所当然的结果,获得理所当然的结论。可越是模仿越是接近米利亚姆的思维方式,爱丽丝就越觉得,自己的不适感在不断暴涨。毫无疑问,这是观念上的冲突。

本以为自己与米利亚姆某种程度上很相似,但爱丽丝错了。

达成某个战术胜利,因此导致某些人牺牲,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两者都一样。可实际上呢,爱丽丝是将牺牲当做结果的一部分,这是所有战争都难以避免的下场,可米利亚姆不一样,牺牲是她的手段,为了达成自己心中的结局,而将某部分属下牺牲掉。

爱丽丝终于明白这股恼怒从何而来了。

无法守护一座城,无法救下本该能救的人,无法打赢本该能赢的战争……这本是爱丽丝恼怒的主要来源,因一己之过而丧失唾手可得的东西。可米利亚姆不太一样,她是故意将这些东西牺牲掉的。本该能守护的城被屠杀,是为了掩盖己方已经能获得敌人的情报;本该能赢的战争会输掉,只是一个掩饰罢了;本该能救下的人会死掉,也不过是为了达成更好的结果。

把原因与结果导致,然后不断在内心告诉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越是模仿魔王。爱丽丝就越能感觉到这股不适。

你竭尽全力也没能挽回母亲的牺牲,可你因此获得一大笔赔偿。你为了获得一大笔赔偿,亲手将母亲牺牲掉。

大概就是这两者之间的差距。

爱丽丝不禁猜测,米利亚姆或许也经历过巨大的生离死别,痛失过也获得过重要的事物,才让她下定决心动用这种手段。

所以,米利亚姆并非冷静,而是没人能倾听她内心的咆哮。她的愤怒一直在咆哮,但聆听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如果一件事的结局并不完美,或者你能借此鼓励自己,鼓励他人,下一次能更好,正因为不完美才会去追求完美。但一件事在刚开始的时候,你就不得不面临选择,到底将谁牺牲,将谁保留,这样的抉择只会让人变得扭曲,因为这等同在所有事情的开端告诉你:你仍不够,你无法获得一切,你只能牺牲什么,换取什么,这也许不会变好,这也许会变得更糟,但无论如何你都必须牺牲什么,因为你太弱。

你无法向上迈进,只能将身边一个个的东西当作垫脚石,让自己勉强迈进一步。

所以,米利亚姆至今失去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她无法阻止自己会失去什么,她只能不断选择选择选择,将那些重要的事物一一舍弃,再为其痛苦。

为其暴怒。

这样的道路,是不会有尽头的。

终有一天,连选择牺牲何种事物的权力,甚至都会失去。

所以你才着急着找莱恩吗。爱丽丝大约能推测到,米利亚姆的心境。她已经将莱恩当做过其中一个牺牲品,如果再不赶过去,恐怕……

“……”

莱恩说不出话,也许是胸腔被破坏时,连声带和喉咙都被波及,也许仅仅是肺部炸裂开来而已。

但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必须有一个人去做。

必须得得一个人。

必须……得由自己来做才行。

莱恩自认脑子比不上很多人,遗传而来的那份天赋,更多的是被那股狂怒所牵制。是为什么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一直在暴怒呢。是因为想杀了鲁斯吗,是因为自己放弃杀鲁斯的想法吗,是因为米利亚姆连正眼都不肯看自己吗。

太多太多。

原因的话,想列出多少都可以。

不断伸出手,不断朝前迈进,兜兜转转,跌跌撞撞,缺什么都不会得到。

任凭谁都会愤怒吧。

即使是现在也好,莱恩的手心,也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抓不到。

她在空中高速坠落,身后便是漆黑的大海,没人能帮她。她并不知道克拉克还活着,可她知道贝尔一定会被杀掉。勇者已经不在,所有的一切从来就没有靠近过她。

但她并不后悔。

现在的战争,如果能迅速解释,那就是一个幕后人挑拨一群人与另一群人在打架。那个人的目的并不清楚,似乎两拨人不断打架他就能获利。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让两群人找出一个能信服的代表来握手言和便是。可如果幕后人想防止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呢。

要么潜伏在其中一方的代表身边,将所有来泄露真相的人杀掉;或者干脆成为其中一方的代表,永远不会谈和。

这不是牺牲。

莱恩这个想法从没改变。总得有一个人来去试验,到底哪个想法是真的。

刻意用繁杂的手段操控整个战争,一定程度上已经说明了幕后人的多疑,或者是傲慢。他只愿意一个人来负责整件事。哪怕调节双方战斗力的重要棋子芬尼尔,在克拉克的记忆读取下都表明了,芬尼尔全员都是因各种被制造出来的悲剧而战斗。魔王也是,神在月也是,勇者也是,维斯也是……险些成为棋子的人,为了成为棋子而诞生的人,全都不清楚全盘计划。

这样问题就简单很多了,到底是幕后者潜伏在圣痕身边守株待兔,亦或者圣痕本身就是幕后者。

所以,必须得有一个人来尝试。否则连幕后人是谁都不清楚的话,一旦判断错误,哪怕是极端地将包括圣痕在内的所有人都杀掉也好,如果真货还活着,而你却误以为所有的事情结束,松懈下来。

那所有的事物都将无法挽回,所有的勇气与牺牲,也毫无意义。

然后……

莱恩将剧烈流失的魔力,残存的最后一丁点凝聚一起,让一瞬间具现化的锁链穿透自己的身体。

锁链穿过身躯,让自己得以平衡。

“这才不是牺牲。”

莱恩一边想着,一般让锁链穿透自己的右臂,并且让它朝天伸出。

“你才没有这个资格来对我。”

与鲁斯的那一战,对方将三块鳞片扎入莱恩的体内,借此测试莱恩的话是否谎言。如果说鳞片能传达感情的话,那就再适合不过现在这种情况。

“反正……”

三片鳞片从莱恩的体内,被锁链强硬地拽到右掌心。

“什么都抓不住的我……”

鳞片即将储存莱恩感情,以之附带的,还有答案。

莱恩用性命换来的,二选一的正确答案。

最后一根锁链灌满莱恩的魔力,锁链的一头链接着鳞片,另一头环绕在莱恩的大脑附近。

锁链贯穿头颅。

以魔力为媒介,莱恩所储存的那至关重要的答案,透过锁链转移到鳞片内。

那是记忆与感情。

惊人数量的侦测魔法,让莱恩能确保自己赌上一切的勇气,不会变成无谋的送命。物理手段也好,魔法也好,幕后人无法预测突如其来的莱恩,自然也无法针对性做准备。那无论他用什么手段来杀掉莱恩,都会因压倒性数量的侦察魔法,将一切能指向他的信息而保存在莱恩的记忆中。

而这份记忆,同鳞片一同化作光芒,如同流星那样,迅速飞往它们的下一任主人的所在地。

所以才需要快。

不然就来不及了。

莱恩知道这一点。

她知道,米利亚姆,将她生下来的那个人,到底会采取什么手段。试图再度背负上所有东西的她会做什么,莱恩也能知道。这是她自称最为厌恶的血缘关系。

“啊……”意识逐渐模糊。

“妈妈——”

莱恩的手再度空无一物,魔力不足让锁链都消失掉。

“终于都……”

她似乎被谁抱住一样,这股温暖的感觉让她觉得很熟悉,但意识逐渐逝去的莱恩,已经难以回忆了。

只是。

“抓到了。”

莱恩的手,似乎被谁紧紧握住了。

悬崖边上,圣痕并不能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莫名其妙的女孩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堆话,看似鼓起勇气将重点道出的那一瞬间,心脏的爆炸让她坠入大海。

圣痕走过去,直直地看着这个女孩的身体,如同破抹布那样,孤零零地落入海中。除了那诡异的三道光从她身边飞出以外,她什么也做不到。

就这样一个人落入大海。

“莱恩……”

战场的一侧,如同计算好的那样,她到达目的地了。

三块鳞片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而那股魔力,让莱恩丧命的魔力,她一生都不会忘掉,刻骨铭心。幕后人毫无疑问,已经被察觉到真身了。

但这不是牺牲。

米利亚姆不愿意承认这是牺牲。

只是有一个愚蠢的女孩,先她一步,将内心的愤怒咆哮而出罢了。

“我……又一次赶不上了吗。”

第七章——适格

我连你的脸颊都没抚摸过,也没正眼看过你一次。

无论再怎么愧疚,我所能做的,只是不断追溯记忆中,忘记一切而充当勇者的时候,你所展露的笑容。

仅在我们旅行的数周,愿意袒露心声的你,愿意将一切都告诉什么都不知道的我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吗。

米利亚姆手心中紧握的鳞片,完成使命的同时化作光斑消失。

与此同时,圣痕准备下令搜查周围。莱恩的死实在过于可疑。

“敬畏于我。”

庄严肃穆的声音传到在场四千余人的脑内。

“恐惧于我。”

这股声音分不清性别,也分不清年龄,但却透露着无比的沉重感与压迫感,甚至让那些受伤的士兵觉得窒息。

“臣服于我。”

空气都仿佛变得稠密,受伤过重的士兵直接晕厥过去,口吐白沫,双眼发白。

已经连指名道姓都不需要了,能做到这个地步,会做到这个地步的,在人类的观念里,仅有一位,连过多的修饰都显得不必要的——

魔王。

没有任何缘由,连出手的瞬间都没人能看见,整个山顶被左右分割,中间多出一道漆黑的壕沟。震动让大部分人都站不稳,靠近壕沟的士兵纷纷落下,摔成肉酱;粉尘被扬起,四处弥漫,让人不禁开始咳嗽。

“回避!传令兵!按照预订的第三路线分散开!”

圣痕的命令犹如斩钉截铁,在摸清敌人底细之前,应先避其锋芒。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听见号角,或看见旗帜后,以最快的速度往准备好的逃跑路线赶去山腰附近,医疗部队则尽可能多带上一个伤员。

然后,圣痕看见,她来了。

一个身穿红黑搭配皮衣的女孩,用力地迈着步子,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径直地走向他。

圣痕认识她,曾经,他觉得她能成为一个好的勇者。但现在,这种如同面对千军万马的威慑感,让他回忆起第一次对上动真格的爱丽丝。只是,那个女孩并没给他机会。

在这混乱的局面之下,没人能注意到落单的圣痕,被另一个落单的存在靠近。

还有五十米。

该做什么,现在已经没得选了。

剧烈的爆风在圣痕身后绽放,他的两手已经紧握召唤而来的野太刀与巨剑。爆发性的推进力将数十米的距离缩短为零,下一刹那,圣痕两边的锋刃带着狂风,以足够将人类砸成肉末的力度,分别从两侧袭向米利亚姆。

“现在还不是你。”

米利亚姆仅是竖起左臂,巨剑就被强硬地拦在她的身侧,而野太刀,已经被米利亚姆牢牢抓住。圣痕果断舍弃武器,无视双手虎口因巨大反冲而造成的裂伤,试图抓住米利亚姆的头颅与喉咙。然而对方用左肘猛顶圣痕的腹部,让他一瞬间难以行动,而右手则扯着圣痕的头发,将他的脸提到自己脸前。两把武器砸落地面。

这是最后需要确认的事情。

“逃吧,蝼蚁。”

米利亚姆甚至连武器都没拿出,圣痕就只能跪在地上。引力等同无形的枷锁,让圣痕抬起头都做不到,跟别说前进来面对敌人。

“你就是……还真的很戏剧性。”

圣痕想挣扎着抓住自己的剑,却险些趴在地上。一旦倒下,可能就真的再也起不来。所幸的是,在这混乱的场面中,居然还是没有人发现他。圣痕觉得有一丝安心,如果自己牵制住的话,牺牲者或许可以不必增加。

他能做的事情,仅剩最后一件。

刚刚的对视,让他看见那个金发飘逸的女孩眼中,无尽的寒意。然而她低沉的语气,却完全无法掩盖住燃烧的灵魂。

“爱丽丝……”

圣痕嘟囔着什么,并不再挣扎,而是很勉强地保持下跪俯首的姿势。

下一刻,掉落在地的两把武器,各自被巨大的爆炸吹飞,交叉斩向米利亚姆。她伸出手臂轻而易举挡下,然而就是那转移注意力的一霎那,圣痕对自身引发了三次爆风。

对抗引力,那就用更大的力来抵消。

第一次是掌心,让他能将两掌抬起。

第二次是肘关节,让他得以将手臂迅速伸直。

第三次是肩胛骨处与后背,让他双手在笔直的同时,整个身子扑向米利亚姆,两手各自抓住米利亚姆的肩膀。

“爆散!”

圣痕恶名昭彰也是得心应手的攻击方式,无尽的风透过两掌灌入敌人体内,将他们炸得四分五裂,血浆与碎骨到处飞溅。.

但这一次不同。

他明明感觉到自己抓到了目标,但下一刻,眼前却空无一物,此时他觉得,有一把剑抵在后脑处,

“原来如此。”

米利亚姆略有所思。

“今晚的事情还真多。”

圣痕这次是真的瘫痪在地难以动弹,刚刚必杀一击让他把自己的骨头与肌肉炸得支离破碎。两人从见面到交手完毕,也不到十秒。部队撤退的熙熙攘攘还在络绎不绝,圣痕只能希望他们能逃快点,别注意到那些有的没的,尤其是别妄想帮一个躺在地上动不了的公爵。

“居然才这种程度。”

米利亚姆单手抓起圣痕,往悬崖边扔下。如果不出意外,会有一条骨龙接住他,并且把他送到一个长着三个头的鸟那里。有些话,如果没有亲自说出口,就会变成遗憾。所以,米利亚姆决定不帮爱丽丝传话了。

而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保罗·艾斯塔利亚。

作为一个答案,并不让人出奇。

如果是沃尔帝国的宰相,那一手遮天,操控一切自己需要的事物,也再简单不过。莱恩所传达过来的,幕后人的魔力特征,完完全全指向他。可惜克拉克没能读取猎人的记忆,否则他们都会发现,这个沃尔帝国的宰相,与艾斯特王国的国王,是同一个人。意外地正常的答案,在一整个不正常的问题内出现。

他不知何时就已经坐在一块石头上,无趣地看着米利亚姆刚刚对圣痕的测试。毕竟,她需要知道,圣痕有没有资格去承受,莱恩用性命换来的那个答案。

保罗身穿整洁的贵族服饰,一尘不染。他的衣服主体偏红,与他的胡子和发色一样。

他并没有急着去追圣痕,反而在等待无关的士兵们全部撤走。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影响,似乎在全盘计划曝光的情况下,依旧是胜券在握。

这就好像他从没相信过任何人一样,完完全全是傲慢的化身。

“我那蠢货儿子,反而在不必要的地方精明起来。早该杀掉才好,居然蠢到把事情恶化成这样。”

保罗这么说着,但骨子里却透露出那种所有的事情依旧被轻易解决的傲气。米利亚姆盯着他,可他的眼神却飘忽不定,似乎在想着什么。

“愚者,愚者……真是贴切。一群蠢货总是那么让人心烦。”保罗站起身来,瞥一眼米利亚姆,“还觉得自己什么都做得到。”

“……”

米利亚姆什么也没说,漆黑的铠甲包裹住她的全身,勇者与魔王的剑,交错放置于身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居然才这点水平。”保罗扫一眼米利亚姆,自嘲地笑几声,“那蠢货居然觉得,你可以扰乱我的步伐。”

“难道说——”

米利亚姆大吃一惊,操控引力的剑被她右手单持。

“还能是谁!我那愚昧无知的逆子,维斯·艾斯塔利亚!”

保罗毫无征兆就出现在米利亚姆身前,右手突然多出的蘸水笔,闪烁着寒光的笔尖直戳她的眼球。

第八章——傲慢

米利亚姆的左手迅速拔出后腰的剑,横着发出圆弧状的一斩。这逼得保罗将蘸水笔旋转,反手握紧往下扎,金属的笔尖将攻击强硬地拦在保罗的侧腰附近,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与迸裂出的火花,宣告着死斗的展开。她并没就此停下,右手的剑尝试在各个角度斩去,而保罗则用左臂去挡住米利亚姆的右臂,剑刃仅能从一侧偏过。

“可悲。”

保罗利用蘸水笔,猛地将米利亚姆左手的剑朝外戳开,而自己的左手则揪住米利亚姆的右臂,以惊人的臂力朝外扳。

“这不可能。”

米利亚姆十分讶异,这套铠甲毫无疑问是神域魔法的产物,其形成的力场盾,遭到炮弹轰炸都纹丝不动,可眼前这个神情严肃的男人,居然完全没被影响。对方施加的力度越来越大,米利亚姆的右手几乎快被扭断,左手的剑被蘸水笔顶着,动弹不得。并且,她没学过法术序列,难以反击,近身贸然使用重力也会波及到自己。

然而,就在保罗准备将力气放到最大的那一刻,米利亚姆不知为何,忽然间就挣脱开来,没人能看到其中发生了什么,下一秒瞬间,她两手的剑已经捅向保罗。

两手的剑都捅空,因为米利亚姆身前空无一人。

“愚昧!”

突然出现在米利亚姆身后的保罗,反手所持的蘸水笔,朝着米利亚姆的后脑大力扎过去。她勉强将头别开,可笔尖依旧穿透铠甲,从太阳穴附近擦过,留下一道不浅的伤口。

米利亚姆感受到太阳穴传来的鼓动,伤口的火辣,以及鲜血流下的粘稠感。可没有时间能犹豫,她干脆朝前飞扑十来米后翻滚,并迅速将周遭环境的重力无差别加剧。

杂草被自身压垮,野花无力地垂低,石子深深陷入土中。除了他——

在这份无差别的重力里,保罗依旧神色严峻,不动如山。

米利亚姆转过身,她很庆幸对方由于傲慢,没有在武器上涂毒。明明全身上下都被顶尖的铠甲所包裹,可她却同身穿布衣的普通女孩无异。

两人对视,无言。

下一刻,重力场解除的霎那间,米利亚姆从原来的位置消失,并在距离数米的位置出现。她想借此突袭个措手不及,而保罗居然也从原来的位置消失,突然在前方几米的位置出现。

两人一口气将距离缩减为零。

米利亚姆两手的剑,分别朝心脏与大脑砍去。面对眼前袭来的剑,保罗握住蘸水笔的右手猛甩,将右侧的剑击退的同时,提起左膝盖,左手朝下挥出一个手刀,将左侧的剑身压在膝盖上。

局面并没能僵持。

米利亚姆再次不知为何而脱离这种处境,双手的剑交叉砍向保罗的身躯。而保罗再次消失,并且出现在米利亚姆的右侧,头也不转,左手拿着蘸水笔刺向她的大脑。对方没有躲开,反倒是用右手上的剑,剑柄底部抵住蘸水笔的笔尖,左手的剑在死角刺向保罗的侧腹。可依旧斩空,保罗再次消失,米利亚姆想都没想,两把剑朝身后刺过去,之后转身且利用重力朝后滑行十来米。

米利亚姆已经开始有些劳累,可保罗严肃的神情没有任何动摇,甚至连身上的礼服都一尘不染。

这次的交手,已经让她确认,为什么铠甲会无用。

“不可能……不可能。”

“弱者总以己度人。”

保罗从一开始就看透铠甲的运作方式。

米利亚姆所使用的是力场盾,为了避免拦下自己的魔法造成误伤,由于每一个人魔力的波长都不同,所以铠甲是以只穿透自己魔力的方式在运作。可保罗居然能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每一击所附带的魔力,波长调整得与米利亚姆一模一样。

这比让自己的心跳与呼吸等,与另一个人完全一致还难上数百倍,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仅如此,他还用着与米利亚姆一模一样的另一个招式。

她以前将其命名为“绝影”,是因为使用的时候,自己的速度比光更快,连影子都难以追赶。

即是俗称的时间暂停。

这是维斯最先也是最后所授予米利亚姆的技艺。

“为何如此的愚昧无知,维斯。”保罗的语气携带略微的怒气,在这重力之下,他那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能在岩石地留下一个不浅脚印坑,“居然能觉得这种程度的货色,可以影响我。”

“你又明白他什么!”米利亚姆一蹬腿,脚下的大地碎开,裂成一个圆坑。

“这就是血脉。人类女人过于肮脏,以至于辱没我高贵的血统。”

“那么,你所谓的目的,是折磨人类吗。”米利亚姆握住剑柄的两手不断颤抖,她内心的愤怒已经快按耐不住。

“人类是美好的,是值得我引导其繁衍,而不断发展下去的生物。妨碍这个过程的几个失败因素,自然得由我亲手处理。”保罗顺便调整一下自己华贵的丝绸白手套,他没感觉到一丝疲倦,冰山般的脸,镇定自若,“只是,维斯与神在月,还有更多更多……这些得以接纳我部分荣光的人,却被人类的血统玷污,偏离原本的轨道。而始作俑者,就是维斯。”

“这种想法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

“正因为绝大部分生物都会偏离正轨,才会需要我的引导来前进。魔物一样愚昧无知,为了盗窃人类的科技,连本来的面目都丢失,一生只能披着伪造的躯壳苟延残喘。”

“所以才是一厢情愿。”魔王与勇者的两把剑,此刻在米利亚姆的身前交叉所持,“或许,是某个魔物衷心期盼与人类一同生活,才会发展成现在。你如此傲慢,想必也没考虑过其他人的心情。”

只能这样做了。现在的情况,米利亚姆必须以上这个手段,才能着实确保,保罗·艾斯塔利亚,死在这里。

第九章——交错

完完全全地,与勇者相反了。

很正常。

完全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因为无论是传说还是故事,魔王都是与勇者相反的。

所以我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有什么人将希望托付给我,也不是因为必须将什么勇气传递下去。仅仅只是将所有心爱之物牺牲掉,才能勉为其难地让我自己,有资格被摆着这个棋盘上。

为此,必须做出点什么才可以。

“杀气腾腾,很不错。可也只是在虚张声势,掩饰你的羸弱。”

在巨大的重立场内,保罗不受动摇,每一步都能留下脚印状的神坑,淡定自若地走向米利亚姆。他想杀掉她,然而,却依旧给予人很平常的感觉。不存在所谓的杀气,哪怕神情常保持严肃,保罗将自己看高过一切的傲慢,并不会让他觉得魔物与人类,相比蚂蚁有什么优越之处。

似乎,那是一位足矣将一切定夺的神。

“你不是神。”米利亚姆随即将这种想法抛在脑后。毫无疑问,眼前这个绝对是人类。这只是一个很强的法师而已,所有的不妥协,只是他用现在还没清楚的何种魔法,来制造出一种压倒性景象。

压迫……米利亚姆想到了爱丽丝,可保罗与爱丽丝,是彻底不同的两类人。爱丽丝是将那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实力,毫无保留释放出来,享受战斗;而保罗更像一个传统的法师。

未知的术士制造出未知的效果引发未知的现象,一无所知永远是原始的恐惧。

知道了这一点的话……

米利亚姆将两手的剑倒持,并在各自插回后腰的剑鞘内的同时,嘴唇微动,咒文呼之欲出。

“超阶魔法·艾利乌尔·火焰驹。”

她相信自己已经给了足够的时间让圣痕的军队撤离。

天空之上,鬓毛由火焰构成的白色骏马,因魔法的召唤而出现,对准地面上的保罗直冲过去。而对方连头都不抬,径直地走向米利亚姆。骏马在落地的一霎那,米利亚姆往后大撤几步,以保罗为中心,半径十米的火柱朝天直冲。

米利亚姆距离火柱虽不到半米,但在漆黑铠甲的保护下,她丝毫没被影响到。

巨大的热量铺天盖地而来,大地被融成岩浆,火柱数米外的杂草自动燃烧起来,米利亚姆所踩着的地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红黑色的浆液。这个山顶,嫣然成为炼狱。正常人不仅无法呼吸,连保持意识都做不到,待到体液蒸发完毕就会自焚。

米利亚姆别过头,保罗正淡定自若地在另一侧等着米利亚姆。哪怕是在这片几乎是岩浆的海上,他依旧镇定淡然,礼服笔挺。刚刚的一击并没命中。

“弱者的顿悟,如同弱者的自以为是,毫无意义。”

在岩浆之上,保罗如履平地。

“不过是试探的一击,没必要高谈阔论。”

“的确没有讨论的必要。结论而言,这只在徒增麻烦。”保罗顿了一下,“我指的是你们全员。”

“爱丽丝可不会被芬尼尔简单解决。”

“愚昧,令人发笑。”保罗的语气像生气,又像在嘲讽,“同自作聪明的情报员、妄想反抗的逆子一样,愚昧无知。”

“你在侮辱斯特拉斯和维斯吗。”

“侮辱他们的,正是你自身。一个愚昧无知的小女孩,却自作聪明地以为看透一切,真是引人发笑。她的弱小有目共睹,一生一事无成,却自以为在自我牺牲,看似大义凛然,不过自我满足。”

“闭嘴。”

米利亚姆蹬了他一脚,怒火已经燃烧到顶点,最为重要的人,其一生的奉献,正被眼前的人不断侮辱。

“不对吗。连性命都愿意舍弃,他们是怀着这种觉悟来帮助你。而你,更为愚昧,更为无能。让这群靠自我牺牲来满足的恶人变得一文不值,正是你的无力。”

保罗的措辞和语气,容不得人有一丝反驳,似乎他只是在将确凿无疑的真理慢慢道出。

“给我闭嘴!”

米利亚姆一声咆哮,地上的岩浆浮起,化作漫天通红的箭矢,全部同时朝保罗射去。

“你这种人,恐怕从一出生,就没与谁交心过吧!”

她一边说着,两眼注意保罗动作的细微之处,然后在他动用那个法术的瞬间,在他将时间暂停的那个瞬间,与他迈入相同的时间内。

保罗轻而易举越过静止不动的岩浆箭雨,握紧笔刀朝米利亚姆冲刺。

“所以才搞不清楚,牺牲与帮助的区别。”

米利亚姆并没拔剑,她将手朝前方伸出,朝空无一物的地方,像是紧揪着什么东西那样,右拳紧握,大力朝后,将看似不存在的东西猛拽回来。

大地再度裂开。

在米利亚姆伸手的方向由远至近,扑灭岩浆的红与黑地面如同一条拉链,被粗暴地扯裂开。位于中央的保罗,自然不可避免地落入深渊之中。可他依旧不以为然,右手反持的蘸水笔一头扎入岩石之中,被魔法强化过的笔自然不会产生一丝裂缝,保罗的身子回旋几周,轻而易举地跳到裂缝的正上方。

“这是牺牲!是赋予再多赞美的词汇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米利亚姆右手朝上一挥,撕裂开的大地由于巨大的重力,被掀起两块巨大的板块,一左一右位于保罗两侧。对方想左右翻滚跳跃逃出,可巨型石板冒出数不尽的半透明黑触手,不断纠缠着保罗。

这是引力以外的另一个魔法,“爱德华·幽影触手。”

她握拳,两快流淌着岩浆的灼热石板,将保罗狠狠地砸在其中,巨响震耳欲聋。不仅如此,合为一体的石板被米利亚姆施加重力,还不断朝内紧缩,形成一个越来越小的圆球。她伸直右手,指尖对准圆球,左手放在右臂上。

“神域魔法·艾利乌尔·永劫。”漆黑的火焰构成数不尽的长枪,从各个角度将岩浆石球刺入,密密麻麻,就像巨型的刺猬。岩石球并没受到伤害,而是被穿透过去,因为“永劫”所召唤长枪并无实体,属于针对敌人灵魂的概念性攻击。一旦被刺中,便剧痛无比,被破坏的灵魂所对应位置的肉体,会得到最上级的诅咒,无论怎样去治愈,都难以避免腐烂成灰。

横扫,竖砍,保罗仅用一支蘸水笔,岩浆石球就被劈成四块,炸裂开,朝不同的方向飞出去。

米利亚姆看着保罗,并没有咬牙切齿,她早已习惯怒火攻心。

有些石块掉落山底,有些嵌入地面,而有些砸入正在凝固的岩浆之中,掀起细微的岩浆浪花。而密密麻麻的无尽长枪,均被颜色斑斓的锁链固定在空间中。

“神域魔法·莉莉安娜·次元锁。”

不是实体,那就用概念上的锁来固定,身影被雾气遮掩的保罗,本人仍是毫发未损。

要说有什么变数的话。

“你终于用上一个显眼点的魔法了。”

米利亚姆压低身子,她已经做好准备。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交锋。

幕间——猫与世界树所托付之物

拔出这把剑,你今后的一切都会被改变。

即使如此,你也要踏上这条道路吗。

我对你有所隐瞒?当然。

某个人的魔法所致,拔出这把剑,周遭的一切都会被狂风卷席,神枪冈格尼尔降临,把所有的一切都碾成碎片。

想必你也不会因听到这点小事,而有所犹豫。要问为什么,可以说是一个巧合吧。这把剑的含义,与你的生存方式都一模一样。

“牺牲”

这是某只猫所记住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一个悲伤而愤怒,似乎失去所有,又像葬送一切的,金发飘逸的女孩,将世界树内,作为核心的武器拔走时的事情。

“我来给你一个赠别礼。”

站在被狂风卷席过后,所有的一切都支离破碎的森林内,那只猫这么说着。

“好啦,我把它变作一柄短刀。攻击距离短小,使用起来艰难,进攻和防御都有更好的替代品,正面战毫无疑问会处于劣势。”

猫这么说着,可它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惩罚。

眼前的女孩,沉默寡言,看起来并不想和别人接触,也没被谁接触过。

也可能是失去了谁也说不定。

只是,猫感觉到,这柄武器,她并不想用。这不是胜利者的姿态,而是一个被逼到走投无路的败者,想方设法去挽救一切无法挽救的,彻底的弱者的身姿。

可她竟然是魔物们的王。

讽刺,可笑。

金发的女孩走了,猫也等待最后一个人的到来。世界树已经倒塌,猫似乎忘记,自己的束缚已经消失,继续着自己的使命。

猫所守护着的世界树,最终能抵达的,仅有四位。

第一位,是一个手执双刃的骑士,他似乎在寻求着力量,来行驶所谓的正义。最终,他站在世界树的中央,感悟到了知识。他持双刃而来,持双刃而去,获得的仅有知识。

第二位,是一个背负双枪的猎人,他似乎在寻求着死亡,来获得内心的宽恕。最终,他在世界树内侧环绕,什么都没得到。他为寻死而来,虽一无所获,不过也为友人折下一根世界树的树枝,作为礼物。

第三位,便是米利亚姆·艾利乌尔,一个妄图背负所有的魔王。

而最后,遵从命运而来的,是一个长着火焰般赤红的短发,神情爽朗,虽不怎么走运却热爱自嘲的勇者。

猫所最后守候的,前面三个人并没取走的,亦是勇者命中注定获得的,是一把剑。

后来勇者将那把剑,命名为“星辰”。

至此,猫的使命可谓结束。它并没有觉得解脱,而是继续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察着那些,获得世界树认可之人的故事。

传说,战神提尔手持双刃,战无不胜。他所象征的,分别是勇气与英雄。至于他的两把武器是否存在,分别流传到哪里,则是后人津津乐道的一部分,毕竟无人知晓。

除了某只猫。

第一个人,在世界树内,顿悟的是神枪冈格尼尔。它有名“大神宣言”,若由奥丁投出,则必定命中目标。

第二个人,所折断的世界树树枝,被改造为一支猎枪,其牢固的程度,足矣抵挡同世代绝大部分攻击而毫发未损。

第三个人,拔走的剑被改造为短刀“阳炎”,那是一柄与使用者一样,象征着牺牲的剑。将刺中之物同自身肉体与精神融合,每使用一次,都朝着并非自身的自身而迈进,越是使用,就越是会将自身的概念淡化,同化,最终彻底迷失自身。

第四个人,获得的是与自身勇气所相映成辉,闪耀着光芒的单手剑“星辰”。

最终章——魔王(启)

并不是说他们为我做了什么,而是我让他们做了什么。

即使结果一样也好,即使对现状于事无补也好,我也绝不容许有人妄图混淆这两个概念。

“取皇帝的美酒一杯——”

米利亚姆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愤怒,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什么感情。保罗正对着她冲刺,而她却无动于衷,专注于咏唱。

“取皇后的纽扣一枚——”

维斯也好,斯特拉斯也好,莱恩也好,他们用一生的幸运来换走我的不幸,这种概念我是绝对不会接受。

“折王子的寿命一岁——”

没错,是我,是我牺牲掉他们,杀了他们,吃了他们,啃食他们的骨与肉,畅饮他们的血与泪。

是我让他们能成为桥梁。

连接所有希望的桥梁。

“神域魔法·弗拉德·极效·增幅·远效·穿刺城墙!”

她的魔力,从没如此充沛过。

少女已经不再是少女。

少女也从未当过勇者。

漆黑的面具与头盔已解除,化作黑色的粒子散去。身穿漆黑铠甲,周边被弥漫黑色烟雾的这位,金发飘逸的女孩,早已是一位独当一面的存在。

在保罗附满魔法的蘸水笔捅穿米利亚姆头颅的前一刻,魔法驱动完毕。目之所及,整座山的山顶,如同荆棘那样长满倒刺的漆黑长枪从地面凸起,穿刺泥土的破碎声不绝于耳,溅起的灰尘与泥土更是让空中布满腥臭味。密密麻麻,数不胜数,漆黑的长枪几乎等同海浪,每把长十米,从山顶的一侧涌起,直刺,一路到山顶的另一侧,无法闪躲,也无处可躲。唯一一个安全点,正被米利亚姆踏于脚下。

“你必须死在这里。”

米利亚姆这么说着,被长枪包围着的她寸步难行,一不注意也可能会被倒刺割伤。而保罗,自然也在米利亚姆的头顶——他用蘸水笔抵住其中一柄长枪的一根倒刺,借此支撑在米利亚姆头顶上方几米。

在时间暂停的世界里,抓紧这一霎那的机会并不难。

而米利亚姆,亦即将把新的魔法咏唱完毕。

“三重咏唱”

“莉莉安娜·次级恶意传送术”

“莱特·飞行术”

“瞬发·泰拉·次级魔像制作”

时间暂停对精力与体力的消耗极大,以至于失忆期间的米利亚姆仅能使用一瞬间,哪怕是现在也只能维持数秒钟,双方都不可能连续满载使用。

所以——

抢在保罗将时间暂停动用后的一瞬间,米利亚姆也踏入这个万物静止的领域。

恶意传送把米利亚姆转移到保罗的上方,枪尖所无法触及之处,飞行术让她能停留在此,魔像制作通过透支魔力,免除搜集材料的那一步,直接召唤出石巨像的右臂。

由石头堆叠而成,掌宽七米,能免疫掉部分魔法的魔像一臂,将右拳紧握,然后,在时间恢复的一霎那——

狠狠砸在保罗身上。

沉闷的撞击声,仿佛锤碎保罗的五脏六腑,全身的每一根骨头都可能化作粉末,可巨像的手臂并没停止,它死死握住保罗,继续朝直冲,如同巨大的箭矢,一路将保罗的身躯带飞,不到十秒便出现在一公里外,随即转变方向朝下坠,即将把保罗压入大海。

米利亚姆悬浮在半空之上,位于魔像臂的后方,仔细确认这一切。保罗很有可能并没有用尽时间暂停的秒数,那么他就一定会用魔法防御。然而,她发现自己仍在低估保罗——

魔像的右臂正不断减速,并且在触屏到海面的前一刻,停下了。那个男人,直接将魔力当做身体的能源,仅凭蛮力就撑开石臂的巨掌。石臂不断紧握,可五指都不断被朝外推开。

“吞下第一千根针,咽下第一万粒沙……”

几乎是米利亚姆咏唱完毕的同一刻,保罗奋力一踹魔像的右臂,使它反着朝米利亚姆撞回头。这惊异的速度,可谓一瞬间就抵达米利亚姆的身前。

“艾利乌尔·极效·十倍火球术”

她在空中回转几圈,在魔像的石臂擦身而过的同时,对准保罗的右臂,将总数为十,每个都是半径一米的火球,朝着敌人发射。十个火球包围住保罗的四周,他双臂交叉,挡在头部与胸膛前防御,身体的轮廓被浅白色光芒包围起来,这是直接将魔力当做防御壁使用,和克拉克那种以量取胜的完全不同,保罗的魔力防御,每一点魔力都恰好好处,并且完全没有一丝死角。

可火球并没有炸裂开。

这是魔法的高阶运用之一,延时。

“三重咏唱完毕。”

“超阶魔法·拉斯·多重闪电”

“神域魔法·米利亚姆·精灵王的君临”

“雅米·六十倍暗域”

同一时刻,察觉到这是对方在虚张声势拖延时间的保罗,将右手的蘸水笔宛如剑柄,那样紧握手心。笔尖通过魔力的注入,延伸出刺眼的光之剑刃,在漆黑的海面上,与十个巨大的火球相衬,格外耀眼。使用魔力驱动强化魔法,与直接将魔力当做一种能源,注入物品使用来让自己得到强化,完完全全是两码事。因为将魔力当做能源,魔力波动的细微浮动,都会事倍功半,甚至会伤害自己的身体,可保罗丝毫没有那种担忧。

魔力与他,仿佛本质上就密不可分。

这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光景,法师对决的巅峰之一。

既然面对的是保罗这一种,在魔力的操控精密度上已经是登峰造极之人,米利亚姆只能在“量”上面,下足功夫。保罗加剧魔力的注入,光之剑刃从一米延伸至十米,横扫一刀,留下的光之粒子呈现出圆形轨迹,全部火球的内核都被斩中,爆炸被强制性提前触发,巨大的热量与冲击将海水炸开,海平面顷刻间朝内凹入。海水四处飞溅,蒸发成气。下一刻,超大面积的黑暗包裹住保罗,以他为球心,构成半径六十米内的球形暗影。保罗左右摆头,伸手不见五指,维持光之剑刃的魔力却迅速加剧。

因为这片暗域,会夺取所有的“光”。

与之同时,数不尽的雷电从云间,粗暴地劈入暗域内。它并没有锁定目标,仅仅只是无差别攻击。猛烈的雷暴如同一只只抛入海中的爆弹,那一片区域,比任何一个暴风雨都更为动荡不安。伴随着震耳欲聋般的,如同狂暴的野兽不断咆哮似的声音,水蒸气逐渐扩散开。

是被劈成尘屑了吗。

米利亚姆不这么认为。以保罗为中心的暗域始终在那里,所以他应该不可能脱离。此刻就应该——

以上两个魔法,都只是在拖延时间。米利亚姆的身后,数不尽的兵器正有序排列展开。

剑,枪,戟,斧,矛……

总数上千,可构成它们的,却并不是任何一种金属。

烈火,寒冰,飓风,岩石……自然界中最为基础的元素,各自构成了这数量庞大的武器。甚至,连没有实体的光,直击灵魂的暗,都包含在这些武器内。没有一丝多余的杂质,纯粹就只是元素而已。

米利亚姆已经气喘吁吁,身体的疲倦与超负荷,还有剧烈消耗的魔力所带来疼痛,让她无比痛苦。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密度与杀伤力综合性最强的魔法。成为魔王的那段时期,她曾与精灵王有过交涉,借用魔法将对方的权能覆盖在自己身上。

这是顶级的元素聚集权能。

时间啊……再度暂停!

待到恢复的那一刻,保罗能明确察觉到,自己被包围住了。并非只有这无边的黑暗,三百六十度,数不尽的武器将自己作为中心的那一点,围成一个球。

他就是球心。

最终章——因我(转)

这绝对不会是他们的自我奉献,而是确凿无疑的,牺牲。

我牺牲了他们,为此才达到这种地步!

一千?不够。

一万?不够。

十万?远远不够!

我的愤怒远没如此简单!

借由时间暂停抢得先机,各色武器所构成的绝对死域,完完全全的无法闪躲。

并且——

“超阶魔法·卡恩·次元绝对封阵”

米利亚姆手中,卷轴在燃烧。这是爱丽丝特别附赠的魔法,完完全全断绝一切空间转移,或者空间跳跃等手段。和创造者类似的性格,完完全全堂堂正正决一胜负的魔法。

我(战争)牺牲了父母,换取了生活与地位。

绝对不会出现死角,绝对不会因相互击中而抵消,十万把武器的轨道无比精确,并且保罗还因暗域魔法而无法使用实力。

我(米利亚姆)牺牲了维斯,换来魔王的皇权。

米利亚姆挥剑,武器比狂风暴雨更甚,比天崩地裂更为震撼,肉眼难以捕捉的数量,肉身难以反应的速度,如同数不尽的细针那般,密密麻麻扎向位于球心的保罗。

我(米利亚姆)牺牲了斯特拉斯,换取对自身失败(输给勇者)的抵消。

我焚烧过城市,我活埋过将士,我令精锐部队听令送死……

我才能获得与爱丽丝袒露心声的机会。

我(米利亚姆)牺牲了莱恩,得知了保罗的真身。

如果说,是我牺牲了他们,那这样,我就可以接受了。

我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存在,悲剧的小女孩,人类与魔物各自都存在,数不胜数。

可只有我走到了这一步。

唯有我。

没错,是我,是我所做的一切,让我迈进到这里。我所无法容忍的,是心爱之人,重要之人一生都被现实所否定。所以,是我所遭致这一切,一切的责任都该由我来背负。

愿一切荣耀都归于他们,而一切不足,皆是我的无力。

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借口。

前进的借口。

黑暗,被驱逐了。

米利亚姆能清晰看见,保罗的身影,以及那把光辉璀璨的,魔力构成的剑。不是什么高尚的术式,仅仅只是注入更多的魔力构成剑身,用更为耀眼的光,压倒米利亚姆创造出的暗。

仅此而已。

也因此,米利亚姆才能清晰看见保罗的动作。

完完全全非人类所能。

第一把飞到保罗面前的,是长矛,他一击迅速的袈裟斩,元素长矛便在他身前炸裂开;第二把飞到保罗面前的钢枪,被保罗另一边的两指捏住锋刃,回转舞出一个半圆,与身后即将飞来的第三把武器相撞,不同的元素分别爆炸开,相互抵消。第四把,第五把,第六把……

明明毫无死角,明明速度讶异,可保罗有条不絮的动作,证明了他依旧处于稳如泰山的征服者姿态。

或斩裂,或抵消,保罗从头到尾,一次闪躲也没做,爆炸的余波在他的魔力防护面前毫无意义。空手抓住纯粹元素构成的武器,也能将保罗令人恐惧的魔力调节速度展现出。米利亚姆注意到,保罗甚至一步都没动过,一直浮空在相同的位置。

这已经是我最强的攻击了,但看来似乎也没什么用处。

她这么想着,自己的故事,似乎也到头了。能做些什么呢。

爱丽丝与圣痕,各自成为两大军势的代表,必将为握手言和的第一步竭尽全力。

神在月与猎人,行走在光与暗的世界,深知未来的武器能带来多大破坏的他们,一定能将芬尼尔连根拔除,加以铲除。

我并不知道他们的故事,是怎样开始,又到底是何种结局,正如他们于我,也只是一介陌路人。

但是,都将该托付之物交代出去,无牵无挂,如果连自己的最后一点使命都难以达成,又显得十分无力。

我最讨厌的就是无力,无论是什么时候,无力都是我不幸的根源。

不对吗。

不对吧。

最后一波武器的扫射结束的那一刻,米利亚姆双手各持剑刃朝保罗飞去。

没有多加考虑,也已经没有考虑的必要性,米利亚姆由上而下的两击劈斩,被保罗朝后抽身一步躲开,可她的攻势仍在继续,斩空到脚边的两把剑刃,剑尖斜上,直指保罗胸腹,如同野猪一般,由下而上的两击直插。这一次,保罗将剑横在腹部,轻而易举地拦下两把利刃。

只是,米利亚姆先前一步松开手,她右手为主,两手紧握那把短刀阳炎,试图扎入保罗的心脏。对方用空出来的手,在刀尖距离皮肤的一厘米前,攥紧刀刃。

米利亚姆想扭转刀刃,划伤保罗的手掌,可刀柄纹丝不动。她干脆放弃,弃刀后撤一小步的同时,两把剑刃因引力,再度回归持有者手中。保罗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光之剑刃对准了米利亚姆的要害,她也顺着保罗的剑路,紧贴对方的剑刃反着劈回去,不仅能靠力道压偏保罗的斩击,还能给予相当程度的伤害。

本该如此。

保罗旋转侧身,在两把利刃同时扑空的那一刻,本该斩偏的光之剑刃即可改变方向,削掉米利亚姆的肩甲,连带部分皮肉,甚至骨头。

鲜血淋漓。

米利亚姆已经无法全力回防,第二击给她的胸甲留下巨大的剑痕。她回旋斜斩两剑,却被保罗轻易抓到背部的破绽,并在那上面留下四道深深的伤口。她无力地转身,迎来的却是贯穿身体的一击。

“永远消失在彼岸吧。”

保罗右手的剑,串起米利亚姆伤痕累累的躯体,而另一边手,即将动用某个魔法。

这个掌控时空的法师,准备将这个落败的魔王,扔到次元与次元之间的缝隙中,如同永远也无法靠岸的小周,被无数的次元碾碎,渣子都不会留下。

最终章——米莉(完)

比起外伤,比起骨头都被削去一层的肩骨,米利亚姆的腹部才是伤口最重的地方——保罗的光之剑刃,干净利落将其捅穿。烧灼感,麻痹感,冰冻感,各种各样的感觉都有。

这个时候,能做的事情,已经只剩那一件。

保罗的咏唱完毕,用着无论是魔物还是人类都难以接受的音节,读出谁也无法理解含义的咒文。

他的身份已经显而易见。

这份实力,这份傲慢,完完全全对得上他的真身——

所有术式的起源。

所有法师的原典。

所有魔法的终焉。

魔法的领域内,被誉为圣灵的存在。

如果再早一步猜测到他的真名,恐怕就不会沦落至此吧。

不过……

保罗的身后,空间如同一张抹布,被无形之手强硬地扯裂。现在,米利亚姆的死亡倒计时已经开启。裂缝如果没及时关闭,就会越来越大,直至将世间一切都吸纳绞碎。但保罗注意到异样。

她在笑。

这是因为,她内心的声音如此说道。

“笑吧”

所以,她就笑了。

因为,她也清楚那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如果是那个人,一定会放声大笑吧。

所以,她就笑了。

“敬意应该不可能会有,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傲慢。”

米利亚姆在笑的同时,身体在燃烧。

保罗当机立断,紧握剑柄的右手,拖拽着米利亚姆的伤口,将其朝身后的裂缝甩去。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接触到裂缝的那一刻,都被研磨至灰烬。裂缝对面的空间,并非这个世界的物体得以涉足。不过,那只是依靠时间暂停来替换而成的假身。

“爱德华·星界投影”

米利亚姆本体已经出现在数米外,伤口已经得到暂时的缓解。这不是痊愈,而是依靠引力,将附近的组织挤压,令伤口能紧紧缩在一起,借此做出止血的效果。

我没有资格接纳他们对我的善意,但我必须得让他们的所作所为有所意义。

铠甲已经破碎不堪的她,紧握住胸前悬挂的猫头鹰羽毛祈祷。这是唯一能获胜的手段。

传说,由主神奥丁所投出的神枪冈格尼尔,必定能命中目标。现在正是验证传说的那一刻。

“信誓旦旦胸怀信念,然后抱头鼠窜吗。”

“还真是让我觉得安心呢。”

米利亚姆没有理会保罗,而是喃喃自语。下一刹那,她手持一红一青两把长剑,直至保罗心脏。

保罗果断进入时间暂停的领域,这一次,光之剑刃准备砍下米利亚姆的头颅。但他想到了什么,朝后撤回几步。

时间恢复,米利亚姆周遭的一切都被漆黑的火焰烧灼。

“被逼到悬崖的猛兽,丑态百出。”

保罗眉头一皱,眼前的魔王在他看来已经癫狂了,甚至不惜一命换一命,连自己都能毫无防备来作诱饵。

没有尊严也没有荣耀的舍身战术。

“你太傲慢了,所有才没有注意到。主神奥丁的枪已经投出,你试着闪躲看看啊!”

米利亚姆咆哮,哪怕鲜血已经把铠甲内的衣服染得湿透了。海水似乎被天空所吸引,不断朝上漂浮,如同一层又一层静止的巨浪,将双方的视野都完全遮蔽。

保罗干脆闭上双眼,只要他能感知魔力的细微流动就没什么好怕的。他朝四面八方华丽地挥舞光之剑刃,二十七把朱红色的标枪被斩断。

然后还原至构成它们的火焰。

巨大的火舌依旧无法伤及保罗,但却吞并周围浮起的海水,将其蒸发成气。

其后,更多的元素武器朝保罗射过来,与刚才的战术相差无几。可他知道一定有蹊跷。

果不其然,在保罗故意暴漏的死角中一处,米利亚姆出现了。她的入鞘的剑置于左腰侧,右手反手握住剑柄,俨然一副居合斩的姿态。

“绝影”

“追影”

相同的时机,相同的能力,两人进入了相同的世界。

米利亚姆反手拔出的剑,如同一道金黄色的光芒,挥发出横扫千军万马的气势;而保罗双手所持的银白色光之剑刃,刻意用于对方相同的轨迹,正面与其抗衡。

光与光的碰撞,信念与信念的冲突。

然后,金黄色的剑刃被斩断,光之剑刃眼看就要将米利亚姆的脊椎一分为二。

但保罗却果断松开左手——

米利亚姆本该断裂的剑,在越过保罗的光之剑刃后,却重新组合成完整的剑身,反过来扫向保罗的大脑。

是重力,对方故意让剑被斩碎,在越过保罗的第一次反击后,依靠重力让剑身重新合并在一起。在剑锋触及太阳穴的前一刻,保罗的左手将其紧紧握住。而这突如其来的突袭,让他的剑仅仅只是斩入米利亚姆的侧腹。

可胜负已定。

时间再度恢复流转,保罗突然感觉,好像有人在背后推他一把。还是重力,是米利亚姆自身在不断扩散出重力,将四面八方的东西都朝她吸引过去。

上百个石巨人的手臂像炮弹那样射过来。这一次,它们的目标已经不是保罗,而是一层又一层,叠成一个牢笼那样。虽然它们完全抵不过保罗的一击。

不对。

除了岩石的碰撞声,还有气流的轰炸声,海水的拍打声……各式各样的噪音叠在一起。正因为保罗能抵抗这层重力,所以他才没注意到,浓雾所遮盖住的一切天旋地转——

米利亚姆现在宛如星球的内核,不仅她的召唤物,甚至是海水,空气,周边的大地都因她而被吸引过来。

她想将自己变成一颗星球,而星球本身就是封锁保罗的牢笼。

胜负必须迅速分出才行。他将均匀分配的魔力,一口气聚集在光之剑刃上,威力与长度都呈几何倍数般增长。他迅速挥舞十几道光的轨迹,这颗未完成的星球被分为二十八等份。不仅如此,残留在切面出的魔力,更进一步对这颗所谓的星球进行侵蚀,破坏,令其消散。

然而,米利亚姆预见到了这一刻。

或者说,是她告诉她的。

斯特拉斯·戈迪恩。

如同魔法卷轴那样,魔法可以附着在带有魔力的东西上,而斯特拉斯的附身符,本身就是为此刻而准备。

那里面,是交换过来的神枪。

冈格尼尔。

斯特拉斯将魔物们的地形图送给圣痕,而圣痕,将神枪交给了斯特拉斯。保罗在皇都的宫殿会议时,斯特拉斯抓住这一个宝贵的机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交易。

傲慢的他,既然没有相信任何人,那就理应只有棋子,而没同伴。而圣痕,更不可能对保罗这种完全没拿出真心的人,泄露自己的情报。

翠绿色修长的长枪,具现化在两人的头顶。

“你想到了这一点吗……”

米利亚姆已经濒临死亡。

“我可是大陆最强的情报员。”

预先储存在羽毛中的声音,在米利亚姆的意识内出现。

“谢谢……我只想到这么说。”

而斯特拉斯,清楚米利亚姆的性格,便将这只神枪存放在自己的附身符上。

保罗试图后退,而神枪冈格尼尔已经发动,翠绿色的长枪被解放。

“大神宣言”

那如同是将龙卷风压缩成长枪大小,一旦解放,数不尽的镰鼬将周遭一切吞噬,切断,碾碎。海浪被切割成水滴,水滴被切割成粉状,岩石现在连碎屑都看不见。

如同有色雾气那样。

使用了时间暂停后的一霎那,连咏唱的时间都没有给,并且还处于胜利后的松懈。这种绝佳时刻所发动的神枪,完全没有可能逃离。

这样就好了吗。

这样就好了吧。

到头来,我也并不能背负上一切。

可是。

这样的结局也不坏嘛。

斯特拉斯。

“愚昧!”

保罗将魔力压缩在一点,光之剑刃再度延长,这回捅穿了米利亚姆的心脏。他想将她扔进那个次元的裂缝中。

结果如何,米利亚姆已经无法得知。

她的意识消散了。

再度睁开眼,米利亚姆到了一片纯白的世界。

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会有,但什么都可以有。

她站直身子,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伤口。

她抬头,眼前的人,她十分熟悉。

她知道那个人。

没有一丝犹豫,她呼唤出那个人的名字。

“莱恩。”

爱丽丝外传

爱丽丝章——此日之前,那日之后

爱丽丝的面前,是一把剑。

这把剑也是她爱用的苏格兰斩剑,或者说,曾经是。现在基本看不出原貌了——

全长两米,剑身修长而笔挺,闪烁着寒光;剑面的前半部分,两侧都各自有着剑脊,而后半部分则是凹槽;护手翼的上方,也即是剑身的末端,有着恰好能单手握住的无锋刃;剑柄是能双手握住的长度,上面的纹路与起伏都是完美切合爱丽丝的使用习惯,而剑柄最后方的圆形配重,让这修长的剑并不会重心失衡。要问有什么不妥,就是剑柄处没有护手。

因为三头鸟觉得爱丽丝并不需要任何防御措施。

很明显,这是一把爱丽丝专属使用的巨剑。原材料就是爱丽丝原本的苏格兰斩剑,而不够之处,则用别的金属代替。所以,这把巨剑剑身的内侧,是填充着这钢铁都市内最好的合金。

但也比不过爱丽丝提供的原材料。这让三头鸟很生气,作为一个学者,它难以容忍自己制造出的武器,居然还存在完全是应付的部分。

毕竟爱丽丝只给它十个小时的时间,根本不够三头鸟召集部队炼金。

当然,其中一个小时,是浪费在三头鸟设计巨剑的纹路上。

“那把剑原本铭刻的精灵语,有守护之意。对你而言,这是很重要的武器,可你却丝毫没有犹豫,就将它当做材料处置。”

鲁斯站在爱丽丝的身后,随时准备协助她处理文案。

“最为重要的是含义,而我已经铭记在心。既然如此,本体的存在意义,自然消失,随便我怎么处置都可以。”

爱丽丝一边说着,手中的笔却没有丝毫降速,她将所有的应对策略都提前书写在纸上。

“你只是在轻描淡写自己的不舍。”

“在你眼里或许是这样。”

“这把剑,或许能叙述一个故事。”

“但那也只是无趣的故事。”爱丽丝说到这里,就停下笔,抬头,似乎回忆起了谁的面孔,“一个愚蠢的姐姐,和一个不顾一切的骑士罢了。”

“人类果然不能理解。”

鲁斯直到现在,仍难以认同这个代理魔王,所以即使是对着上级说话,他也未曾用过敬语。鲁斯·斯内克想方设法去接触爱丽丝·卡恩的本质,希望能得到尽忠的理由,但却只能知道一个个无法理解的事实。

“你也在与魔王大人一样,牺牲什么,而换取什么吗。”

“牺牲?不可理喻。”

“与那把被抛弃的剑一样,想必你也为了更伟大的目的,才愿意倒戈至原本憎恨的敌人。”

“这只是单方面的误解。”“从结论而言,米利亚姆殿下是圣洁的。”鲁斯吐了下蛇信子,虽然语气依旧是无法改变的阴森森,可他是真心效忠于米利亚姆,“她的所作所为,会打破魔族的绝境,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为此,诸多的牺牲难以避免,也被诸君所接受,所有效忠者,都义不容辞为她而赴死。”

“你们盲从的魔王,或许只是在守护自己卑微的,小女孩的愿望。”

“那又如何。即使如此,她也必须是魔王,必须营造出魔王的气概。她做到了。”

“然后终日套在铠甲中,连容貌都不敢示人。这是所谓的气概?我只看见一个苦苦挣扎的可怜人,矫情而做作,万人之上,却为担忧人类的容貌会影响统治,终日身穿铠甲,仅能在自己的房内才有一丝歇息。连正常的生活都被剥夺,认真到如零件一个尽忠职守,这样的角色却被推崇,却被效仿,却被他人为之卖命,绝大的讽刺。”

“你最好停下对米利亚姆殿下的侮辱。”

鲁斯说这句话的同时,十块鳞片围绕在爱丽丝身边周转,只需一道命令就能取下她的项上人头。

“愚者维斯是,斯特拉斯是,你们都是,为她套上厚重的铠甲,却忘了她的内在究竟是何物。就连本人,也快掌握不住竭尽全力的理由。”

“王必须是王。”

“所以我才认同她。套着不相称的铠甲,坐在不该由小女孩承担的位置上,仍可以苦苦挣扎,守护着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也因此,她才有资格,成为我梦寐以求的对手。”爱丽丝的嘴角上扬,那是尊重,亦或者是杀意,“也因如此,赌上双方荣耀的战斗,才会让人雀跃不已,不是吗。”

“这就是你协助我们的理由吗。”鲁斯将鳞片收回,“完完全全的自我中心。”

“你弄错了一点,能让我憎恨的事物渺渺无几。”

“明明是刽子手,却否认憎恨魔物,惹人发笑。”

“绝大部分的对手,都没憎恨的必要。我的人生,只有战斗与征服,并不断前进,将一切阻碍到的魔物与人类全部清理。要么畏惧于我,或身怀信念与我针锋相对,这样的战斗才充满乐趣,不是吗。”

所以,爱丽丝才愿意协助米利亚姆停下战争。所有的人如果都是被利用的棋子,那一切的战斗都毫无意义与信念可言,完全是在浪费爱丽丝的时间,尤其是她的对手连为何而死,因何而死都不清楚,只会让爱丽丝觉得恶心。相比之下,联手攻击那个幕后人显得更有趣,对方有对方的目的,爱丽丝有爱丽丝的欲望,这一面的战斗更为吸引她。只是,负责与幕后人对决的,是米利亚姆。爱丽丝需要负责的是更多而更繁琐的后续工作。

可这也比浪费时间的战斗好多。如果经由自己重新编排的魔物部队们,严格遵循的行程表没出差错,那么明后天将会是芬尼尔进攻的最佳时机——强大的战力“巧合”地离开这里,而负责守护钢铁都市的,将会在午夜的交接时期,迎来防御最薄弱的一刻。芬尼尔一定会猛攻,杀掉魔王,让战争更为混乱,并得以延续。爱丽丝也为他们准备更称手的武器。

没有憎恨,也没有愤怒,仅仅只是享受在其中,将所有妨碍者清除掉,所有的魔物与人类,爱丽丝都基本是一视同仁,这样的人生对她似乎也不坏。

要说有什么遗憾,大概是没能再见上某个骑士一面。

曾是骑士,现在是公爵的某人。

爱丽丝从没考虑过,自己例行的一句再见,会成为两人永别的话语。米利亚姆出发迎击幕后人,已经过了数日。现在,她应该杀掉了幕后者才对。

你应该不会输掉的。

与我的对决,还在这之后,而我不会输。

所以,你应该活着的。

带着这样轻微的祈愿,爱丽丝走入卧室休息,为芬尼尔的到来,做好万全准备。

爱丽丝章——为你祈祷,为我祝福

夜晚,屋顶上,爱丽丝伫立着,闭眼感受周遭的一切。

甘甜的气息。

没有刀鞘,或者说,没有刀鞘的必要。

啊……

多么的让人身心愉悦。

充足的睡眠,充足的摄食,充足的休养。预先准备好的一切,让爱丽丝能放弃一切杂念。

全身心投入到接下来的战争中。

右手上的巨剑,比以往更沉重,也更难使用。短剑,武装剑,单手剑,杂种剑,长剑……这几种剑的技巧很多都能互通,可爱丽丝手中的巨剑不一样,长度突破至两米后,先前的全部技艺都几乎作废。巨剑本身就是一种特立独行的分类。

不过,眼前的这位大将军,似乎不受常识的束缚。

钢铁都市的城门举世无双,芬尼尔又该如何突破呢。

爱丽丝的思考并没有很顺利,虽然她想卸下杂念,但看来并没有成功。她还是有着牵挂。

曾经,某个骑士为了她,孤身一人闯入世界树;曾经,某位骑士与她,共握同把剑起誓;曾经……只是,剑已被当作素材,蜕变成新的武器,而深入敌阵的骑士,则再也没归来。

但是,正因为被感情所束缚,所干涉,爱丽丝才感觉得到,她还活着。

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你,会怎样呢。

如果你再也见不到我,也会如何。

有趣的问题,有趣的束缚,有趣的挣扎,有趣的思考。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有趣,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一直胜利,胜利,胜利。谁也不能阻止我,正因为我处于胜利者的姿态,才能走到如此地步。

我不会死,也不会输。如果你死掉的话,我就去救你,如果你输掉的话,我就拉你一把。

多简单明了,如同她的人生。

同一时刻,数千米的高空。

“只要精密的计算就好……这是陷阱。”

飞空艇内,十三人蓄势待发。

他们身着漆黑的大衣,身影仿佛渡鸦。巨大的面具盖住他们整张脸孔,圆形的眼窗散发出红光,而呼吸阀则冒着细微的白气。钝化痛觉,倍化感知,活化神经……一支支液体被注射入芬尼尔的体内,让他们现在成为不折不扣的怪物军队。

这是战争。

仅有一人的军队,与仅有十三人的军队。

火箭筒所发射的炮弹在空中炸裂开,银白色的细粉扩散开,缓缓下落,钢铁都市的防护魔法在接下来的短短数秒,因干扰而机能混乱。而芬尼尔,全部手持滑翔翼,如一只只猎食的老鹰,借着夜色,环绕着钢铁都市旋转,俯冲。

他们完全不把城门放在眼内,直接从上空侵入。

计算好的路径,计算好的时间,计算好的步骤……只是,落地的那一刻,带领整支小队的诺特感觉到了不妥。

毫无生气。

“和计算的结果一样……完完全全是嘲弄!连陷阱都算不上!”

在落地的那一刻,为首的诺特抓狂地挠自己的胸口处,整洁的大衣变得乱七八糟。

基本上,全部魔物都撤退到临时据点,仅留下最低限度的数十个来维持钢铁都市的运转,但这绝不会是抛弃。没有与正规军有所接触的芬尼尔自然不会预料到,钢铁都市这一刻的破绽,不仅仅是为他们而留,爱丽丝甚至预测好正规军的行动,已确保这里变为空壳的几天内,不会被人类乘机攻陷。

“C19!”

诺特吼出这个代称:C类事件出现,并且使用十九号对应手段。

无需过多语言,芬尼尔按照预先编排,分成二人小队,躲藏在在各房檐下的阴影中。唯一一个孤身一人的诺特,面具下的双眼,愤怒地注视着自己右袖口上,那里少了一颗纽扣。

那是被箭射掉的。

“我应该计算得到的!我应该计算得到!我我我我我应该应该应该应该!计算!”

诺特随便怎么咆哮都无所谓,反正他手头上的火箭筒,更为喧嚣。连续数次沉闷的冲击后,六发炮弹从各个角度被发射到上空,引爆,仿佛那是焰火一般。然后,近乎透明的粉尘,将这一带完全覆盖,没有一点纰漏。这些粉尘不仅能短时间内扰乱魔法,甚至可以像声纳一样,给予雷达反馈,让诺特无死角看清周边的一切。

此时。

爱丽丝身心愉悦地放下弓,刚才的一箭已经将自己的开战信号发出。

奇怪的爆炸,奇怪的粉尘,芬尼尔的武器完全不合常理。

来自未来的武器,完完全全的无知,仅有的零星情报全部是靠推测出来……即使是这种压倒性的不利下,爱丽丝依旧没有利用钢铁都市设下哪怕一个陷阱,甚至将开战的主导权让给对方。这种举动无疑让诺特更为抓狂,更为愤怒。

唯有这样,才有趣。

爱丽丝右手抓住巨剑护手翼的上方,也就是无锋部,如同握住剑鞘那样。夜晚的风十分清爽,尤其是爱丽丝仅穿着最低限度的铠甲——胸甲,两臂,两手。她甚至没有将长发盘在脑后,而是让它如瀑布般披在身后,也不带头盔,美丽的脸孔载满了兴奋与高傲。没有一丝遮掩,她就这样径直地走向芬尼尔降落的地点。

空荡荡的都市内,两支军队的战争,在此刻展开。

爱丽丝章——一与十三,殉教将军

“啧……”

手持重型狙击枪的其中一人,艰难地把镜头移到爱丽丝的身上。

漆黑哑光的枪身,总长一点五米,重二十八公斤,威力足够将一个重装甲的骑士打得炸开,撕成四分五裂那般。然而,他就是无法瞄准爱丽丝。

明明爱丽丝只是右手单持巨剑,毫无防备地直冲过来,漫无目的,而这支二人小分队则躲藏在一间房子的三层,优势明显,但那一股压迫感却始终环绕着他们,似乎心脏被死神抚摸着。

瞄准动态的物品,需要提前预测对方的轨迹,但爱丽丝哪怕是直冲,也毫无规律。时而加速,时而减速,狙击枪丝毫无法捕捉到她的身影。

“目标还有五十米。”

身边的同伴不断观察并报告,一时的焦急使得这个巫猎者,被迫扣下扳机。

25mm的子弹旋转着,伴随轰鸣声喷射而出,爱丽丝的脚后被打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第二枪,第三枪……

每一声轰鸣,爱丽丝的周边都必定出现一个大窟窿,碎石飞溅,烟尘滚滚。钢铁破坏者与名字相衬,发射的子弹哪怕仅是擦过,都能给予爱丽丝重创。

可狙击手偏偏就是做不到。

巨大的枪声暴漏这两人的位置。就在爱丽丝抵达楼下的那一刻,狙击手果断起身,准备弃枪而逃。但他的腰还没站直,爱丽丝已经破窗而入——她将巨剑插入墙壁,借此施力,一瞬间便攀爬上三层楼。

狙击手虽重心不稳,可在药物的抑制下,仍能冷静按下烟雾弹的开关,方形的小房间被烟雾弥漫。他朝后弓着身子跳跃,而那短短一霎那的会面,狙击手的胸腹,已经遭到五处以上的挥砍。芬尼尔的大衣与面具,从来就不会畏惧刀刃,爱丽丝的攻击连划痕都没留下,然而狙击手明显感觉到,对方挥砍所施加的力度,使得自己的肋骨碎了好几根。他干脆两手撑地,朝后翻个跟斗,才勉强站直。

然而,巨剑冲破烟雾,重重斜插在狙击手的身后,封锁住他的退路。他果断从袖口甩出自动手枪,侧步移动的同时,朝着隐隐约约的身影射击。就在他左脚迈出第一步时,狙击手就发现,自己持枪的手被擒住,扭至脱臼。他思索要不要引爆身上的炸弹,可爱丽丝已经一手将他的颈部强硬地抬高,另一只手将巨剑拔出,紧握住锋刃的中部,将它当作匕首那样,从狙击手的下颚,一路捅穿至头盖骨。

再坚硬的铠甲也会有软弱的位置,尤其是必须保持转动功能的颈部,面具与大衣的连接处,自然是芬尼尔们共同的弱点之一,而且……

与此同时,另一人才刚逃出大门,并且在门外转角处设下炸弹。他果断朝左边的楼梯逃去,但去路却被巨剑拦住——爱丽丝将剑捅穿墙壁。并且,剑锋一转,剑刃对准那个人的颈部,直直砍过来。

即使隔着一堵墙,爱丽丝也能捕捉到对方的身影。

他即刻仰身,紧抓巨剑从眼前斩过的那一时机,两手装上利爪,准备将天花板当做逃脱路线,然而,他刚刚跃起,那一部分的墙壁就被爱丽丝踹烂。他两手稳住天花板的那一刻,爱丽丝已经扯着他的腿,将他重重朝下拽,砸回地面。

他连起身都做不到,正面着地的同时,脖子就被爱丽丝扭转过来。

距离战斗开始,还没过十秒,芬尼尔已经阵亡两人。

透过传感器,诺特已经确认敌人的身份。他也计算过这个结论,但明显,爱丽丝比克拉克棘手更多。她不仅不受限于武器,甚至连自我的限制都没有。克拉克担心波及一般人而险些被克雷西击败,可爱丽丝,是这个她所设置的战争舞台上的主角。

她是这里的女王。

“都在计算内……都在计算内!”

诺特摁下按钮,刚才被杀的两人,所携带的全部炸药都被引爆,爱丽丝所在的三层被火焰与冲击吞噬。

无差别轰炸永远是好用的手段之一。

只是,爱丽丝在第一枚炸弹被引爆,火焰还没扑过来时,已经斩碎脚下的地板,逃到第一层。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的计算是不会有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错的!”

八十枚榴弹经由火箭筒,接连不断地发射,将那栋房子的周遭全部轰炸一遍。只要有雷达在,诺特不可能丢失爱丽丝的身影。可透过滞空监视器,诺特却看到更多匪夷所思的景象——烟雾弥漫的环境中,热成像与声成像等混合技术,将爱丽丝那超越常人的动作一丝不漏记录下来。在不同倍率的慢放下,诺克左眼的显示镜片,播放出的,是爱丽丝在榴弹命中前的那一刻,在朝后跳跃的同时,发挥巨剑的长度,迅速斩向榴弹,将其引爆,而自己不仅抵消爆风,还能迅速后撤,灵巧地周旋。

这并非是巧合,爱丽丝斩下的榴弹,至少十枚。其结果就是,八十枚榴弹,仅能让爱丽丝的衣着沾上尘土。

诺特分析这段影像的数秒内,芬尼尔又死了五人,现在除了自身,能用的手下仅有五个。

“狙击!”

诺特气急败坏那样,让第八个人放弃逃亡,而是转身对准爱丽丝的头部狙击。

这一次,诺特亲眼看见了,爱丽丝将正面而来的狙击子弹,一刀两断。

然后,又一部下死亡。

不可能。

不可能!

理性告诉诺特,人类的动作是有极限的。大脑光是反应到对方射击的这件事,就需要零点零几秒,然后还得等到身体的反应,自己的思考,动作的延时性……

没错。

“故弄玄虚!”诺特明白了,爱丽丝之所以一开始用诡异的步伐,并且除了最低限度的铠甲便再也无防护措施。这根本是在虚张声势。狙击与榴弹、地雷等武器,无论是否有铠甲都是一击致命,所以爱丽丝干脆不做任何防御,借此先声夺人,产生威吓的效果。

“计算!这也在计算内!计算算算算算!”

所以爱丽丝不可能斩下榴弹或子弹,她所依靠的……没错,是前兆动作!就好像人挥剑之前,会有细微的小动作那样,爱丽丝依靠判断敌人的小动作,反过来预测子弹的轨迹,借此提前将巨剑砍向那里。这难以判断的细微时间差,诺特一开始没注意到也很正常。

“发射!发射!发发发发射!”

诺特一声令下,爱丽丝的背后与侧面,各自发起重机枪的扫射。然而,当第一发子弹打空的那一刻,机枪手的位置暴漏,不到三秒就人头落地。

没有人能阻止爱丽丝的前进。

在又两个同伴的死亡后,诺特确信了自己的猜测。眼前这个不是什么怪物,只不过是刻意将强大的一面展露出来,妄图掩盖住自己的羸弱罢了。正因为难以反抗机枪等武器,爱丽丝才只能不断做出连续不断并且速度随机增减的动作,让所有的射击都难以第一时间命中她,并且在掌握敌人行踪的同时,迅速排除。

简而言之,她防不住看不见的攻击。

这次是突袭,所以很多地方都没有准备,和克雷西那种占尽主场优势的战斗不同。然而,这无法影响诺特做好迎击准备。

又两具尸体倒在诺特身边——他们本该负责守卫后方,现在已经肝胆俱裂。

现在,芬尼尔已经仅剩诺特一人,呆在房间内。

“有趣的武器。”爱丽丝右手单持巨剑,一脚踹烂木门,缓缓走进来,“但战斗却太过乏味。我准备了十八种以上的策略,居然完全用不上。”

“没有错……我的计算才没有错错错错错!”

诺特两袖滑出酸性炸弹,朝爱丽丝抛出,对方轻而易举地就将其一刀两断,葡萄色的液体撒在爱丽丝两侧的地面,将其腐蚀,冒出白烟。他借机拔出自动手枪,可爱丽丝横挥一剑,枪身被一分为二,留下漂亮的切口。

爱丽丝将巨剑旋转,穿戴铠甲的两手紧握剑剑刃,将剑柄如同锤子那样,砸在对方的脑门上。

诺特瘫坐在地,两手在地上乱划,不断朝后靠,直至背部碰上墙壁。

“这种简单的胜利,有些无趣。”

“是的!您说得对!”诺特跪在地上,不断朝着爱丽丝磕头,指望他能饶过自己,“我知道很多情报!很多事情!我全都可以告诉你!杀了我没好处的!”

即便是隔着防毒面具,爱丽丝也似乎想象得出,面具下那张眼泪鼻涕一起流的,恶心至极的脸。

这种战斗,连最后的一点乐趣都消失了。

“原谅我吧!我无能又没用!”诺特磕头磕到满脸是血,木地板仿佛都快被磕碎,“这样……对!我把这些东西全部都给你!我还有很多,还能教你怎么用!怎样!饶我一面好不好!”

这么说着的诺特,朝前匍匐蠕动,想去亲吻爱丽丝的铠甲靴子。

爱丽丝一脚将他踢到墙角,可他不依不饶,继续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爬动。

胜负已分。

爱丽丝并没能看见,面具下的笑意。

再怎么去注意,人始终是人,始终会被感情束缚。百战百胜的爱丽丝,理所当然地,习惯沉浸在胜利带来的愉悦中。

这是一种毒药。

长年习惯这么做的爱丽丝,既然现在已经明显胜利了,哪怕表层意识在不断强调注意,潜意识已经习惯性地开始愉悦。

开始松懈。

只会胜利的你一定不会明白,胜利的本身也是一个弱点吧。

爱丽丝的面前,诺特不断脱下自己的装备,从面具到大衣,一点不剩,以示自己已经毫无保留,也没有反抗的意思;爱丽丝的背后,一个本该心脏停止的人,凭借着内置的心脏起搏器,突然翻起身来,朝着爱丽丝的后脑连续射击。

枪口火光乍现。

“我的计算是不会错的!”

诺特同时从嘴里吐出藏在胃部的微型手枪,前后夹击爱丽丝。

雷光一闪。

爱丽丝一个的巨剑,挥砍出一个圆,不仅斩下身后的子弹,眼前的诺特,头盖骨连同身后的墙壁被一分为二。

诺特自然没有注意到,爱丽丝一直通过巨剑剑身的反光,注意着周遭的环境。

“终于结束了吗,一点意思都没有。”

爱丽丝这么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在那一瞬间,整栋楼化为灰烬。

光与炎的交织,化作火舌吞并一切。

这就是诺特的准备。

这就是芬尼尔这次舍身袭击的全貌。

既然知道爱丽丝的弱点,那就攻其不备就好。

她想赢,就让她赢。

她心思细腻,那就做出足够的疑点让她猜测。

反正,芬尼尔全员的死,都在计算之内。无论她怎么猜测怎么反攻都无所谓。

让她赢了,就能让她松懈,然后诺特才能安心地将一切托付给那颗炸弹——它埋藏在诺特的身体内,威力除了毁了这栋楼,附带的冲击还让周遭的楼房出现裂缝,摇摇欲坠,这一代的全部玻璃等易碎品,全部因冲击而震碎。

而爱丽丝,是爆炸的中心。

爱丽丝章——精灵疾风,趣味相投

还是好痛。

自己乱来的反击,让两臂的肌肉与骨骼,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支离破碎。

躺在骨龙背部,圣痕的这几天唯一能做的就是仰望天空。他大半个身子都被深紫色的史莱姆吞食掉,偶尔才能露出个头透气。虽然他最开始是一脸郁闷地看着这个,感觉上都是一大坨会动的毒素,却挂着治愈名号的史莱姆。

准确来说,是一大坨紫色的史莱姆,用着小女孩的声音,说它其实是治愈类型的。

不过也没得选择,米利亚姆的回击,让圣痕双臂全废,全身的骨骼与肌肉都不同程度受损。他只能任凭那坨史莱姆,将自己包裹在它体内。

他这几日唯一的营养来源就是这坨深紫色的史莱姆,营养素从圣痕的皮肤表层慢慢渗透到血液内。如果把它一脚踹下去,那圣痕就得饿死。

反正就是晕晕乎乎的每一日,好在骨龙飞起来很稳定,圣痕就在这半睡不睡的状态,被载到钢铁都市的上空。

然后骨龙转身,史莱姆带着圣痕从一万几千米的高空掉下去。

感谢史莱姆注入的神经毒素,可以起到镇静与止痛的作用,令圣痕能淡然地盯着高速接近的地面,越过云层,看着芝麻大小的建筑物逐渐扩大,而没有一点惊慌——神经已经麻痹了。

然后,深紫色的史莱姆将自己的核心与圣痕一起,缩在身体的最中心,而周边的肉体则不断扩大,延伸,如同巨大的雨伞那样,更准确点,是一张巨大的薄膜那样,不断减速,以至于是几乎平铺在地面上。中间凸出的圣痕格外显眼。史莱姆如同一根被拉扯到最大限度的橡皮筋那样,啪的一声,整个身躯一口气缩回一团,再把圣痕的头吐出来。

待到神经毒素消去后,圣痕试着从史莱姆的身体内挣扎出去,但伤痕累累的身体,使他比破蛹而出的虫子更为艰难和滑稽。史莱姆也乖乖地附着在他的身体外侧,作用类似于支架,看起来像极了巨大的衣裳。

但他习惯之后,冰凉的感觉并不坏。

圣痕并不知道这到底在哪里,但扑面而来的焦臭味十分恶心。史莱姆贴心地伸出一部分,捂住圣痕的口鼻。

反正人类在史莱姆特殊液体内也能呼吸。

不过,空气中绝不只是焦臭味与火药味,史莱姆不定期的痉挛让圣痕起了疑心,他试着使用一次魔法,但实际效果却完全难以控制,在与其说是被抵消,更像是难以抑制的狂乱与暴走。

他朝着热量传递的方向前进,越是接近中心点,圣痕就越能感觉到,身上的史莱姆不断流下液体。大概是空气中奇怪的物质扰乱它的内核,导致史莱姆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体液,只能不断将其排放出去。

圣痕思索一番,将史莱姆从身上剥开,让它呆在原地,自己一个人迈进。

虽然他想召唤出自己的武器,但谁知道这种时候释放召唤魔法,到底会蹦出些什么。热浪越来越大,圣痕已经觉得自己满头大汗,仿佛这附近刚刚经历了庞大的战争。焦黑的地面成片出现,倒搭的楼房,融化后再度凝结的钢铁,到处透露出这场战役的不寻常。

然后,圣痕看见了她。

如果再来早一点,会不会一切都改变呢?

圣痕知道她。

与自己共享了姓氏的那位女性,亦是给予自己最大限度支援的,并且立下两人都觉得不可能实现的誓言,起初完全是由于利益而在一起的——

爱丽丝·卡恩。

在这之后,一段时间悄声无息地度过。

她醒来。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每一天都在做着。

只是,这一次,显得有些幸运。爱丽丝觉得,自己真的险些棋差一招。大概是呼吸了太多芬尼尔的那种奇怪的尘屑,她的魔法虽然被启动,但并没能让爱丽丝安全躲过诺特最后的一击。

不过魔法是自己力量的一部分,即使没能完全用体术解决对方,而且也没有看穿对方的诡计,赢了就是赢了,爱丽丝有遗憾,但不会有羞愧。

她试着将后背靠着墙壁上,勉强在床上坐起,这样才能看清床边的人。

圣痕两手朝内,搭在大腿上,低着头睡着了。

很正常,几乎在每一个医院的每一天,都能看见几次十几次的景象,平凡无趣到了极点。但并不妨碍爱丽丝觉得这很有趣。

不过,爱丽丝并不觉得,圣痕能有这么高处的治疗手段。她环视四周,空荡荡的房角,阳光无法直射的地方,也是这间房间最阴暗的角落。

一个紫色的史莱姆缩在那里,有规律的伸张,估计也睡着了。

这样的话,自己的恢复,也算有了解释。

爱丽丝摸摸自己的胸腹,断裂的肋骨疼痛依旧,右臂不过被应急的木棍与布条捆绑起来。她决定撤回前言,自己只是勉强愈合了一点伤口,剩下来的都靠神经毒素来伪造出舒适感。

喜欢疼痛和习惯疼痛,永远是两码事。

真有趣。

爱丽丝这么感觉。

越是思考,越是观察,就越有趣。

比方说那道门被圣痕强硬地撞飞开的门,观察把手的位置,就能想象得出,这个男人是多么焦急地往里推,没有钥匙又不会开门魔法的他,只能卵足了劲将门朝里撞飞。门上的痕迹能发现,它还被圣痕用魔法轰过。

即使爱丽丝能靠门的连接处轻松看出,这道门根本就没锁,只需要朝外就能轻松拉开。

有趣。而这房间内部,想必一开始是杂乱不堪的。毕竟是某个急火攻心的男人临时临急找的,那自然是自己挨上一发爆炸的位置附近,不可能没被爆炸波及。显然,地面的痕迹已经证明了,某个男人是用风一口气将房间内所有东西朝四壁吹飞开,然后在把床与床垫之类的安置好。

有趣。

不知道我是不是被小心翼翼地摆上来,再盖被子呢。

爱丽丝一边想着,一边动用魔法,将被吹到墙角的玻璃碎片修复成杯子,再倒入水壶内,不知道几天前的水,净化。而本人,一直在床上,等待着透明的仆人将水递过来。

在接过水杯的时候,爱丽丝颇有趣味地看着自己手臂的包扎——很明显,身边的这个男人,肯定着急地将爱丽丝的手捆得严严实实,然后觉得不妥,再拆开,再包扎,一直到他觉得合适为止。虽然这并不能掩盖男人蹩脚的技术。

有趣。

爱丽丝还是觉得有些不满,她再度低吟几句咒文,水杯里的水很快便加热到温和。她满意地喝了几口。

明明不是在战争,也不存在什么胜利。

但爱丽丝就是觉得很有趣。或者说,很满意。

她虽然不是完全清楚这种感情的来源,但似乎也没有追问到底的必要性。只需要静静地感受这一刻就好了。

如果是和这个人类在一起的话。

“终于醒了吗,你刚刚还真是不省人事,”

圣痕抬起头,短短几小时的睡眠,仅能缓解肉体的一小部分疲倦。

“看来你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到底发生了什么,看起来,我还是置身事外那样。”

“解释起来,就有点麻烦了。”

爱丽丝将剩余的半杯温水递给圣痕。

“就从你被胖揍一顿开始说起吧。”

圣痕一口喝完,从史莱姆的身体离开后,失血带来的口渴就越来越明显。

“意外的担心我吗。”

爱丽丝低声咏唱,挥手,魔法召唤来的隐形仆人将水倒在圣痕的杯子内,净化与加热的魔法相继发动。

“怎么可能。只是随便找个地方,把你扔下来而已。”

“那还真是让人遗憾。”

爱丽丝微笑着,伸出手,想触碰一下这个男人的脸颊。

“怎么了。”

“什么事都没有。”

的确是什么事都没有,包含动作在内,爱丽丝都想不出有任何含义。真要说的话,答案还是有趣。

真的有趣。

回想起来,那只猫也曾告诉过爱丽丝,圣痕一开始闯入世界树,是完全失去理智的状态。一直到被完败数十次,他才勉强恢复成平常心。第一百次过后,圣痕才获得世界树的认可,将那个能让危在旦夕的爱丽丝恢复的根,一脸轻描淡写地交给她。

如果让那只猫大声宣读圣痕的挑战历程,他会不会急得将周围的一切都吹飞开呢。

到底哪些该明说,哪些不该明说,哪些当做禁区,哪些则是默许。光是想着,就觉得有趣。

她在床上盘起腿,背对着圣痕坐,而对方则熟练地为爱丽丝梳理起秀发。

“我就从源头,开始解释吧。”

爱丽丝细想一下,便将经过细细解说。

按照计划,某个使用时间魔法的幕后人,现在已经与米利亚姆决出胜负。而芬尼尔的源头,被幕后人牵着鼻子走的,掌控未来知识的天道,估计会与那位公主以及猎人一同,铲除芬尼尔的本身吧。

这些事情,爱丽丝可能连大抵的结果都不太清楚。三方都只是对方的路人,最多也只是有片刻情谊,甚至是相互利用,相互敌对的关系。只是恰好地,在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点,因不知道的原因,组成了当事人都不知道的共同战线,完成了当事人都不知道的最后反击。所有人从头到尾都犹如盲人摸象,管中窥豹,大家都相互的不理解,可这又怎样?

无论如何,一切都即将面临结束。

她得代替无论生或死,都已经不能存在的那些人,给所有的事情画上句点。

名为和平的句点。

大型豪华DLC——勇者传

勇者章——罪世界(MaleficWorld)

世界树巨大到,十二个成年人手牵手,也包围不住其躯干。世界树之下,他在睡。

没有任何防备,他就仅仅是穿着布衣,靠在树干上睡。放松身心,让疲惫不堪的精神得到些许痊愈。

即使在这个世界,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可他并没有放弃这种享受。

他醒来,因为他知道,她来了。

这是无法逃避,也无需逃避的命运。他站起来,背靠树干,静待与自己彻底相反的那个人来到这里。

名为维格尔·艾斯塔利亚的勇者,一如既往地在笑着。

而她,还在步行。

“莱恩!”

一片纯白的世界米利亚姆·艾利乌尔,朝着那个背影伸出手。

天崩地裂。

纯白色的地面被撕裂,纯白色的天空灌下黑色的汁液。黑的海潮将所有的一切都污染,连同米利亚姆。

黑的潮水褪去,仅留下的世界,再也不是无穷无尽,连地平线都不存在的白,而是不到百平方米的正方形房间。

正方形的四个角,各自有一根在不断朝上旋转的柱子。围住四面的墙壁上,缠绕了大量占满血污与铁锈的荆棘。无论朝着哪里看过去,这阴暗的色调都让人很不舒服。

没有门。

四面墙也好,天花板也好,哪里都是密集到让人窒息的尖刺。有时候还能听见尖锐的嘲笑声,隐隐约约的哭声,钢铁沉闷的碰撞声,滴落在地的水声。

如果那真是水的话。

米利亚姆,站在整个正方形中间的那一点。

“不要前进。”

不知为何,她如此喃喃自语着,连本人都难以知晓含义的低语。

当然,她很快就把这个念头置于脑后。不要前进,这对于米利亚姆是禁止事项。无论如何都要前进,吞噬了所有的自身,没有舍弃前进的资格。她的记忆,上一刻还是在与保罗的舍命对决,现在的状况简直不知所谓,一片混乱。

米利亚姆注意到,自己的脚下,出现了道路。

脚印形成的道路。密密麻麻的,乱糟糟的脚印,看似杂乱无章,却不约而同地指向前方。脚印所呈现的是一条直线地前进,没有任何偏离。米利亚姆下蹲,在这不知从何处来的昏暗的光中,她用手指轻轻触摸脚印。

这是血液凝固后形成的。

当她再站起身时,眼前的墙壁,出现了人影。

虽然背对着米利亚姆,但那带兜帽的皮衣,那及肩的火焰般秀发,都让她知道,她是谁。

像这样面对面,恐怕是第一次吧。

对方转过身来,是如她所料的面孔。

“妈妈。”

莱恩轻声说着。

在她的身后,本该仅有尖刺的墙壁,出现了一道门。

“莱恩!”米利亚姆快步跑过去,伸出手,想揽住莱恩的双肩,可她又有些害怕。

莱恩会接受自己吗。

“怎么了,妈妈。”

莱恩抬起头,看着对方的双眼。

直到现在米利亚姆才注意到,莱恩比自己矮一个头。

“你是谁。”

米利亚姆收回双手,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莱恩已经死了,这是毋容置疑的事实。

“我就是我。我可是你与维斯的爱情结晶,莱恩哈特·艾利乌尔。有哪里不对吗。”

莱恩的话语中,还带着一丝笑意。

“不对,你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欸!是啊!我已经死了!是这样啊。”莱恩揽住米利亚姆的脖子,“所以我才会比妈妈矮,因为我连成年礼都没有。”

“你是谁。”

“我就是我,莱恩哈特。这可是您给我取的名字。”莱恩的脸贴近了米利亚姆的脸,“我可是承载着你们的祝福诞生,我可是你们相爱的证明,我可是……莱恩啊。”

“莱恩已经死了。”

米利亚姆一把推开对方。

“当然,因为是你杀的。”莱恩扯开前胸的衣服,露出赤裸裸的前身,那上面,有两个大窟窿,血流不止,“您看啊,这是我在受难的时候,您给我恩赐与救赎。回想一下如何,回想起来如何!这可是您在夺走了我的世界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如何,如何?您充满荣光的大统一,对人类的彻底排外,还真的是完美成功。然后我呢,不闻不问,也不肯承认。我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莱恩说着,双眼,鼻子,耳穴,嘴巴,都在不同程度地溢血。

“全世界都在排斥着我,你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在大家都想杀了我的时候,唯一一个可能承认我的你,必定能救赎我的你,给我带来了这样的结果。如何,如何?你一定忘记了吧,亲手将剑刃刺入女儿身体的感觉,就好像你用同样的剑刃刺死父亲的时候。你装出一副悲惨的模样,其实是乐在其中吧?当一个不得不对家人痛下杀手的统治者,这种悲剧英雄给你带来了巨大的表演欲吧?让你想将自己的一切痛苦都公之于众,然后享受那些舆论与风评吧?”

莱恩带着嘲笑,将那些话快速地一一道出。

“你身后是出口吗。”

“如果我说不是,那又怎样呢?你又要杀了我吗?”

莱恩不知何时又恢复了,似乎没扯烂过衣服,也没有过溢血。

“给我让开。”

米利亚姆迫不及待从这个鬼地方离开。

“当然可以,请。”莱恩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手挡住门,“再一次杀了我就可以了。怎样,这种条件很简单吧。你只需要再扮演一次悲剧的主角,回忆起刀刃斩杀亲人的快感就可以了。”

“……”

“怎么了!杀了我就可以,多简单,就好像你曾经杀了我那样,就好像你杀掉斯特拉斯一样,就好像杀掉维斯一样。你不是找诸多借口来享受这种,一次次杀掉重要的人的感觉嘛?悲剧英雄。”

莱恩见对方不再回答,自己也没有再说下去。沉默半饷后。

“怎么样……我到底该怎样从这里离开呢。”

“……无聊。你的答案,真无聊。”

莱恩轻轻摆头,让米利亚姆看回身后。

左右两面的墙壁前方,多出两个棺材。

“这是你父母的棺材,砸烂它们吧。”

莱恩说完,就再也没出声。

米利亚姆沉默不语,在其中一个棺材面前举起剑。

明明牺牲掉就好。将那个长得和莱恩一模一样的人杀掉,自己就能解脱。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自己,动摇了。

她将两个棺材都斩得稀烂,然后棺材位置的墙壁,浮现出两道门。

每一道门都在无尽地溢血,并且发出恶心的蠕动声。

生锈的门把手,光是碰到就已经发出杂音,还掉落了几片铁锈。她扭动把手,将门打开的同时,整道铁门所发出的刺耳更为尖锐,让人不禁想吐。

米利亚姆的前方,是一片漆黑的世界。她踏进去,却发现,自己的眼前是一个人。

那是维斯。

米利亚姆的手中,握住一把剑,而剑所捅穿的人,正是维斯。

和当年一模一样。

回过神来,米利亚姆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与刚才一模一样的正方形房间,唯一不同的是,房间的四面墙,各自的中间都有一道门。维斯的幻像已经消失,但机械噪音更为严重,嘲笑声与哭声越来越明显。

米利亚姆没有迟疑,再度打开另一道门,这一次,她看见了杀害莱恩的幻想。

每一道门,都承载着米利亚姆牺牲他人的记忆。

越是前进,哭声与嘲笑声就越大,在最后一道门前,那些声音几乎是在灌入米利亚姆的耳中,而机械噪音的轰鸣与摩擦声,强度足矣让常人呕吐晕厥。

打开那道门,毫无疑问。

是米利亚姆杀死斯特拉斯的那个晚上。

经过了无数次幻觉,米利亚姆来到了她最后的一个房间。

她出现在房间的中央,而地面上有着血脚印,脚印繁多而杂乱无章,只是都不约而同地朝前走。而前方,是莱恩。

她又回来了。

“那就是出口。”

莱恩低着头说,阴影遮盖住她的表情。

米利亚姆转过身,在于血脚印方向相反的地方,在莱恩的正对面,也是一道门。

她迈动步伐,很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门前。

推开门的话,就能出去了。

没有任何缘由与根据,但米利亚姆就是知道。

那是一道崭新的门,扭动把手也没发生如何奇怪的声音。将门推开,悄声无息,而眼前,是米利亚姆熟悉的地方。

本该如此。

下一个瞬间,米利亚姆的眼前,就出现了莱恩的脸。

准确来说,是米利亚姆站在了莱恩与她拦住的门的中央。血脚印一开始直指的门,就在自己身后。

“但,能请你去死吗?”

莱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动,仅仅是轻轻一推,米利亚姆朝后倒去。

那里,是血脚印前进的终点,而门,已经打开。

里面空无一物。

米利亚姆感觉到在空中坠落时,莱恩将门重重合上。

她才注意到那些东西的本来面目。

那些血脚印,是自己留下的。

那些嘲笑,是对自己的嘲笑。

那些哭嚎,是自己在哭嚎。

而“不要前进”,更是自己给自己的提示。

因为,米利亚姆掉落到的地方,是无穷无尽的骷髅所组成的大地。一望无际,哪怕越过地平线,也只能看见骷髅。漆黑的天空,更是一点光都没有。

没有一点希望的地方。

米利亚姆还趴在地上,刚想起身,自己身下却空出一个巨大的洞窟。她掉进去,洞窟被骷髅填上。米利亚姆就这样被无穷无尽的骷髅所活埋。

最终,等米利亚姆坠落到所有骷髅的中心时,它们都化作火焰。

这是一个,仅有火焰的世界。

整个世界,除了火焰就是米利亚姆,别无他物,仅此而已。

勇者章——无力的证明(ProofOfPowerlessness)

何为勇者呢。

应该说,怎样才能是传说中的勇者呢。体力,心智,精神,如果穷尽这三者都未能达成目标,那我想,应该就交给命运女神来裁决吧。

可惜,命运女神并不怎么喜欢我。

所以,我的第四元素,只能这样了——

勇气。

维格尔站直身子,左手握住剑鞘中间的部位,心爱的剑正稳稳地纳入其中。

世界树附近,草原无穷无尽地延伸,完全没有可能看得见尽头。而这里,她又回来了。

带着愤怒。

带着悲哀。

维格尔前方,跪着一个女人。她似乎在沉睡那般,金色的秀发垂下,盖住那张痛苦万分的脸。然而,她没有哭,就好像在死守住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与她的旅途,也终究到了离别。

维格尔持鞘的左手稍稍展开,右手握住剑柄。

是时候让这个女人的意识完完全全地消失。

正当他这么判断的那一刻,整柄武器都消失掉。女人醒来了。她站起身,看着维格尔,本来还带着几分疑惑,几分惊恐,可那些感情随即消失。

因为她理解了,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勇者不是女孩,那么,“他”是谁呢。

是谁,在村落,或更早或更后的时间里,不断在米利亚姆的心底对她说话呢;又是谁,将勇者过去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告诉她呢。

他如果不是勇者,那还能是谁呢。

“维格尔·艾斯塔利亚。”

她冷淡地说出对方的名字,并想召唤出自己的两把武器,但失败了。

“米利亚姆·艾利乌尔。”

维格尔也道出对方的全名作为答复,他消失的剑依旧没办法显现。

双方都是穿着便服的赤手空拳状态。

她又回来了,而他一直在。

这里就是米利亚姆的内心世界。曾经,失去记忆的她,来到这里寻求过答案。勇者维格尔以魔王的铠甲覆盖自身,将自己的过去,分析给这位想成为勇者的魔王。

不过这一次不同,魔王恢复了记忆,而勇者也不再让出主导权。被迫合二为一的两个意识,仍在不断反抗,互相争夺精神与躯体的主导权,双方都在制衡对方。

所以,这就是米利亚姆所看见的莱恩的本体——她心目中的莱恩。

她害怕着与莱恩再度会面,她害怕着莱恩,害怕着会被莱恩报复,害怕着莱恩不会接受自己。在这个精神世界中,她潜意识不断的挣扎,不断的自我惩罚,全部都具现化。

“这就是结果吗……这就是你给我的,你给我们的答案吗。”

“胜负如何。”

“你甚至没能伤到保罗。”

维格尔的话让米利亚姆沉默了。因为她透过这精神的世界回忆起,自己的眼睛已经无法确认,但维格尔看得一清二楚的那场胜负的终末。

保罗·艾斯塔利亚,他长达数十米的光之剑刃,轻易斩裂米利亚姆的微型星球,然后刺穿她的肉体后,在神枪危及自身的前一刻,已将其甩入异次元裂缝中。猫头鹰的羽毛既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那其引发的神枪冈格尼尔,失去了支撑点自然自行毁灭。

但她却没有死。

这是斯特拉斯与克拉克为其留下的祝福与希望。克拉克应战芬尼尔时,对方所残留下来的,能干扰魔法的粉末,因斯特拉斯的特别叮嘱,克拉克摸索出其原理与结构,并且将其特殊化——这位伟大的炼金术师,将干涉魔法的粉末,与神枪冈格尼尔组合在一起,互不影响。

而神枪的出现到解除不过电光火石的一霎那,两位针锋相对的当事人仍集中注意力在生死交战上,自然没有察觉到,在贤者之石的增幅下,干涉魔法的粉尘令整个裂缝都变异,米利亚姆被吞噬其中,尔后,裂缝被紧急关闭,所有引起异变的东西也随即消失。

斯特拉斯留的后手,让米利亚姆并非在时空与时空之间两头不着岸,被碾成碎片。相反,米利亚姆上岸了——她到达了另一个时空。

百年前的世界,着陆目标点为尚未被破坏的真实之塔。

最后,她便再度进入到意识的世界内,如同拔剑的那一刻。至于所受的伤害,肉体本身就有自愈的能力,在身体自己痊愈前,缺少的部位就由贤者之石所模拟出的虚假肉体代劳。

“区区魔王,就不要自说自话了!”

维格尔没有丝毫提示,一拳砸在米利亚姆的脸上,将对方打得在地上滚了几圈。

“区区勇者,一开始就碍事的是你吧!”

米利亚姆半蹲起来,仔细观察对方的动作。

“你都做了些什么!”

维格尔愤怒地将米利亚姆扑倒,左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自说自话那么多,你到底还想再白白葬送几条人命!”

他右手连连挥拳。沉闷的冲击声接二连三,维格尔根本就没给她还手的机会。

“你想说原因都在我身上吗!”

米利亚姆一掌摁在维格尔的脑袋左侧,将其硬是撞在地板上,并乘机一脚踹在他的小腹,挣脱对方。维格尔朝侧边翻滚闪躲,而米利亚姆已经跃起,两脚跺在维格尔的胸腹上。冲击渗透他的内脏,连身后的地面都出现硕大的裂痕。可这令人的窒息的痛苦并没能减缓维格尔的动作,他双手揪住米利亚姆的小腿,将其扯到在地上,并拉住对方的衣领,拽过来,对准正脸又是一击直拳。米利亚姆自然不会示弱,她一手牢抓维格尔的拳头,另一只手对准他的手肘部分,猛地就是一发手刀。

两人在地上扭打数分钟,伤痕累累。又不知何时,两人再度站起身来,但已经难以保持站姿,耷拉着身子。

勇者的笑容,魔王出现的那一刻,已经不翼而飞。米利亚姆见过那种表情。那个对她而言极其重要的,总是笑着的男人,也露出过这种,充斥着浓郁的杀气与愤怒的神情。

那个时候,为了替重要的伙伴报仇,维斯对着杀害了他们的人马军团长,流露出过这种神色。而现在,维格尔的身影,似乎与维斯重叠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因为什么勇者魔王的身份问题,而是更为直接的——

“贝尔……你杀了贝尔,克拉克险些牺牲掉,莱恩则自己赴死……”

哪怕自己不在的话,如果能走上正轨,维格尔完全不会介意把勇者的名号让给谁。他曾幻想过,失忆的魔王,也能当一个好的勇者。

可结果呢。

“你杀了她们!”

维格尔揪住米利亚姆的衣领大吼,此刻的二人已经精疲力竭。

“你杀了她们……而什么都没有得到!你和那些自怨自艾的废物有什么区别!回答我啊!你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没有!”

维格尔的拳头,无情砸在米利亚姆的身上,脸上。这次,她没有还手。

以牺牲的名义,太多太多的人死了。本该背负这一切的米利亚姆,却什么都没做到。

维斯的死,毫无意义。

斯特拉斯的奉献,毫无意义。

莱恩的拼死相拼,毫无意义。

没有也不会留下任何一点意义。

而造就一切悲剧的,不是谁,正是米利亚姆自身。

如果是为了所谓的和平,对于已经发生的事实,维格尔也可以容忍。眼泪也会,血液也好,维格尔都能强忍着,吞回去。

因为他是勇者。哪怕被封在魔王的体内,他也是,他也必须是,承载着希望与勇气的勇者。

哪怕魔王夺走了诸多将士的性命。

哪怕魔王肆意利用诋毁勇者的名号。

哪怕魔王夺走他朋友的性命。

哪怕……魔王所杀害的,是勇者,是维格尔所深爱着的妻子。

叶子对整棵树,一棵树对整片森林,整片森林对一个族群,一个族群对整个人类的种族……谁大谁小,显而易见,舍小而保大,本身就载满道德仁义之词。

勇者本不该接受这种牺牲的理念。他的最初,正是在为那些无力的小群体而咆哮,而挥剑,可上升到战争的层面,勇者也不得不屈膝。

勇者也必须清楚,人命的天平是不会有平衡的,那样只会将自己逼入无法选择的困境。

勇者选择了。

可魔王,却背弃了勇者。

双方将自己最为珍贵的一切,几乎是两人所珍视的整个世界,都作为牺牲的献祭物,才得以在不公平的棋局上,舍命与保罗一战。

勇者输了。

魔王输了。

维格尔输了。

米利亚姆输了。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

他们所珍视的一切,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奉献。

毫无意义。

勇者章——尊严的咆哮(PridefulRoar)

事实如此,不对吗。

以己度人,以人为镜,我哪一样都做不到。

莱恩问我,我内心的莱恩在问我。

“为何令我诞生”

在火焰的世界之中,在我内心的火焰之中,仿佛每一个细胞的水分都被榨干,全身上下的骸骨连炭灰都不会剩余。可即使这样,也不及莱恩的几分一的痛苦吧。

我的女儿。

勇者一拳一拳朝我挥来,敲碎我的头骨,折断我的四肢。即便是这样,我能说的话也只有那一句吧。

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勇者,而是火焰,将我吞咬于腹中的火焰。

我又回到了仅有火焰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之中,我并非只看见莱恩。

所有人,被我背弃的所有人,被我牺牲的所有人,所有魔物,他们没有眼珠,双目流血,他们死死撕扯着我的身体,他们想把我待到类似的地狱去。

可他们做不到。

因为他们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即使很微弱,我也还活着。

缠噬他者而苟活。

真奇怪啊,这里明明是我的精神世界,为什么会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此处不应存在之物呢。

发出这个疑问的那一刻,火焰再度消失了,世界回归沉寂与黑暗。

空洞,虚无。

全部为黑的世界之中,米利亚姆是中点,也是终点。当所有的一切对比物消失的时候,米利亚姆连自己是站着,亦或者是漂浮都不清楚。

然后,风吹来。

风所及之处,如展开的卷轴那般,铺开了整个地图,显出整个世界。

这是一片森林。

曾经,她与某个头发仍是银灰色的女孩,在这片森林内度过漫漫长夜。

“你太认真了,放松一下如何。”

维斯的身影从她身边走过,轻轻拍了下米利亚姆的肩膀,然后消失。

“王就应该有王的姿态。”

鲁斯·斯内克从她另一侧走过,鞠躬,然后消失。

“醉心于学术即可。”

“学者的一生就该如此。”

“您又该如何呢。”

三头鸟在她眼前出现,三个头同时颔首以示敬意,消失。

“我没有用最后一个魔法,因为勇者就在此处。”

贝尔出现,隐去。她并非是法师的形态,而是老板娘的常态。

“在这尽头,你只会走入万劫不复之处。”

爱丽丝在她侧面出现,靠近米利亚姆的右耳轻语,随即消失。

“原来是这样吗……”米利亚姆抬头,“那么,你愿意再见我一面吗。”

“可这个我,真的是我吗。”

最后,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感情。那个人出现了,与米利亚姆背靠背。

这里既是精神的世界,也是无意识的世界。这并非是米利亚姆一个人独占的,而是跨越了米利亚姆自己的精神世界后才能达到的地方。

这里是真实之塔能力的具现化,全人类无意识的合集。过去的人与现在的人,所有的无意识都将在此集合。

“你连这一步都预知到了吗。”

米利亚姆轻声发问,她很想,现在就想转过身,紧紧抱住那个人。可她不能这样,她害怕这样做的话,那个人现在就会消失。

“怎么可能。人类……所有的生命,都做不到全知全能。我光是预测到你的那一战,就已经够呛了。”

“你在笑吗。”

“当然。我也没想到,可以这样,与你再一次见面。”

“这只是你意识的一个投影而已。离开这里的话,我们所有的对话,你都不会记得。”

米利亚姆很想转过身去,她想确认一下那张熟悉得再不过的脸孔。然而,青色的,红色的,黑色的,各种枷锁将她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一定是那些冤魂的泪水,血液,与内心的怨恨吧。

“但我很幸福。我已经完成自己选择的命运,所以足够了。忘掉也好,不会留下存在的痕迹也好。能和你这样对话,我也很幸福。”

“斯特拉斯……”

“有何吩咐,米利亚姆殿下。”

虽然很难听出来,但这个毫无感情的声音,确实染上几分人类的色彩,不再那么的冷漠与遥远。

正因为这里是精神的世界,是无意识合集的世界,两人才能再会。

“但是,我输了。我让你们的死变得没有意义。”

“你是正确的,可这已经是止步不前。”

斯特拉斯指的是,米利亚姆的做法。她的确是正确的,人命的天平,从来没,将来也不会有平衡。当权者必须在其中做出抉择。她是正确的。

可这不代表,其他人就一定愿意遵从这种正确的做法。

如果米利亚姆的这般认真。其他部下能否接受这一种竭尽全力,可回报却轻微的自我奉献呢。

勇者就不愿意。

魔王最初的设想自然是攻入人类的阵容,搜查出保罗的存在,杀害。可这样势必会牺牲诸多人类。站在整个生物的种群上,部分人类的死换取数百年的和平无可厚非,但站在人类的角度看,这却是不可理喻的。

谁都不愿意站在被牺牲的天平上。

勇者站出来,拔剑,挥舞,咆哮。他不是魔物,自然也不会顾及魔物。他仅仅是为了守护人类,哪怕结局是如何,哪怕再多的阴谋在缠绕,他始终都只是人类的勇者。

因为勇者身为人类。

米利亚姆太认真了,永远去想着选择正确的一方,只会遭到孤身只影的待遇。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成为“正确”的牺牲品。维斯所做的,树立名为人类的敌人,最多只能为米利亚姆所铺路,如果有大义的借口,想必魔物们也大多都从命而死。可人类只要还有勇者,只要还有勇气与希望。

那就绝对不会放弃一线生机。

不同的种族,不同的价值观,妥协谈何容易。

魔王或许是对的,但勇者也绝对不会错。正义不过是一面之词,大义也只活在夸夸其谈中。牺牲者与被牺牲者,处境的不同,想必做法也会不一样吧。为了一面之词的正义而牺牲的人,凤毛麟角。

米利亚姆身上的枷锁,就是其错误的具现化。

比如莱恩,她能理解米利亚姆,但却不会接受这种命运。她一直反抗,直至死。哪怕落得再凄凉的下场,想必她也会反抗吧,因为又有几个人能理解这种现实——

从出身开始就注定不会被爱,也不会知道爱,直至死都在无尽地奉献,并且一无所获。只要米利亚姆还在认真地挥舞着,名为正确的利刃,就一定会伤害更多更重要的东西。

她是正确的,只是并非全部的存在,都愿意接受这种正确。

米利亚姆愿意牺牲,愿意被牺牲,这种扭曲的思想也许会被理解,但也仅止步至此。

“此刻的高谈阔论,并无意义。你注定踏入末路,而我作为意识的残片,作为观察者的你离开后,我也会消逝,什么都不会留下。”

“我知道,我也不会询问……再也不会。你是情报员,你已经很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什么啊……原来,你已经有了答案。”

“嗯……斯特拉斯。”

米利亚姆虽然因枷锁的限制而动弹不得,但她仍然顽强地坚持住,屹立不动。然后,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腰被揽住。

看来,在自己看不见的背后,斯特拉斯已经转过身来,将米利亚姆牢牢抱住。

“最后,让我再多说一点吧。”斯特拉斯,深吸一口气——

“无须畏惧,无须退缩。”

“认真思考,认真选择,这就已经足够。即使再努力,也可能拿到最差的结果,因为人类永远也无法成为神。”

“妄想成神的有一个愚蠢的猫头鹰女孩便足矣。”

“过多的选择权会让人迷失自我,神经兮兮,或沉醉其中。”

“但是啊。”

“我会永远永远地,在这个世界的某一处,在所有人都来不到的地方,应援你。”

斯特拉斯将米利亚姆抱得更紧。

“因为我是你的专属情报员。”

“所以随心所欲地做出选择吧,只要是你所做的选择,只要那是你藏于内心的,连大陆最强情报员都无法看透的抉择。如此,我无论如何都会支援你。”

“直至时间的尽头。”

说完之后,米利亚姆感觉到,斯特拉斯似乎在轻微地抽搐。

“你在哭吗?”

米利亚姆连这句话的第一个音节,都没机会发出。

因为对方完全没有给她答复的时间。

斯特拉斯拼尽全力的一推的同时,封锁住米利亚姆的全部枷锁已经消失。与之同时,大量的锁链从前方与上方袭来,死死缠绕着米利亚姆,将她从这个集合的无意识世界中剥离。

天空中,次元的裂缝再度扩张开。这里既是锁链的源头,也是米利亚姆的进出口。无数锁链从这里伸出,将米利亚姆捆回这里。

“绝对……绝对不要再回来这里!”

斯特拉斯在米利亚姆被锁链拖拽至上空的同时,以最大的声音喊着。

“活着的人……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触及自己的潜意识呢……所以绝对绝对不要再来;绝对不要死;绝对不要受伤……”

斯特拉斯带着哭腔的声音,越来也小。她跪趴在地,额头抵在无形的地面上,似乎在拥抱着空气那般,保持着刚才拥抱米利亚姆的动作。

随即嚎啕大哭。

“米利亚姆殿下……”

她从脚尖开始消失。失去观察者之后,作为无意识的一部分,斯特拉斯逐渐化作光的粉尘而消失。这份短暂感情,这份短暂记忆,自然不会被保留。

整个世界都因失去意义而崩塌。

天空在扭曲,大地被掀起。

斯特拉斯身前的地板,如同巨大的石板那样被抬起,近乎垂直于地面。

“我一直都对你……一直都……”

想必这份微小的心意,也不会被传达吧。

所有的东西都会消逝。

曾获得全知全能的权能的情报员,此刻如蝼蚁般哭嚎。

“这种记忆丢掉就好!管他呢!”

远方,锁链被扯断的声音,蹦跑的声音,岩石破碎的声音,一股脑地传过来。

在自己身体逐渐消逝的光斑中,斯特拉斯抬头。她看见了,米利亚姆遥远的身影。

“你说两个绝对!那我就说三个!绝对绝对绝对会救你的!”

在倾斜到几乎垂直的地板上,米利亚姆不断对着斯特拉斯蹦跑,她后方的锁链接连不断绕过来,米利亚姆挣断一根,就会缠绕两根过来。

即使如此,她也在奔跑,朝着斯特拉斯蹦跑。

“我和你的记忆!要多少就制造多少!”

米利亚姆已经难以抗衡锁链,她被勒紧,悬挂在半空中。天上的裂缝就好像一张不断准备吞噬她的巨口。

“没什么好害怕的……听到没有……”

她已经快支撑不住,锁链的数量却越来越多。

然后,一把剑从裂缝的另一头飞出,旋转着,在米利亚姆的眼前下坠。

那是勇者的剑。

“还真是多管闲事呢!”

米利亚姆咆哮着,挣脱出一边手,在被扯回去的那一霎那,将勇者的剑紧握。侧身的同时顺势斩断一根又一根的锁链。趁着新一轮的锁链还未抵达的同时,她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跳跃,现在离目的地仅差一步之遥。

可锁链仍旧追上了她,将米利亚姆的左手与右脚束缚住。也几乎是在同一刻,米利亚姆斩断自己的整边右臂,切断自己的右腿,然后在倾斜的石板上一跃而下。

她以左脚半跪着的姿态,落在斯特拉斯面前,然后右手高举的剑,从膝盖开始,一口气插穿自己的左腿,捅过脚跟。剑如钉子那样,将米利亚姆的左腿钉在地板上。终于抢到如此短暂而宝贵的些微时间。

比起痛楚,米利亚姆从没觉得自己如此神采奕奕过。

“听到没有。”

米利亚姆用仅存的一边手,捧起斯特拉斯的脸,然后强硬地将斯特拉斯一把揽住,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对方的额头上。

“在这里消失,没什么可怕的。”

“我会救你。”

“就好像你无数次救了我那样。”

“所以……没错,你只是再睡久一点而已。”

米利亚姆所做的承诺,那坚定的语气丝毫没给对方反驳的机会。

“嗯……一定,一定要来找我。”

“约好了。”

“约好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斯特拉斯已经彻底化作光的尘埃,消散在这个世界中。

米利亚姆将剑拔出,这种程度的痛楚,让她皱一下眉头都做不到。她任由锁链将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拽出去。

然后,还是在世界树的附近,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勇者在等着她。

米利亚姆将勇者的剑扔给对方,对方也将米利亚姆的单手剑返还。

由于互相制衡,即使有武器,也是双方同时出现。

“救?你我都已经束手无策。”

勇者将剑纳入鞘中。真实之塔将个人的精神世界与人类的集合无意识连接在一起,所以米利亚姆才会进去那个诡异的世界,而勇者则将一切看在眼里。

“……”

米利亚姆也将剑纳入鞘中。

没有觉悟的话,剑不过是装饰品,这是维斯蹭教育过她的。那么反过来,如果有了觉悟的话……

米利亚姆,将自己的答案,自己的抉择,也是这一场争夺精神与肉体主导权的胜负,如此说出。

“勇者,战斗吧。”

魔王已经走到尽头,而勇者不一样。如果是勇者的话,在保罗所制造的如此绝望的境地,也能凭借勇气寻得一线生机。

所以,就交给战斗来决胜负好了。

到底是自己背负约定力挽狂澜,还是一死了之将责任推托出去。

就交给不公平的命运女神决定。

勇者章——善恶的彼岸(Good&EvilInTheBurningAbyss)

“贝鲁利亚·南丁格尔。如你所见,侮辱死人、踏尊严的死灵术士。我的报酬,姑且就是那边最高危险级别任务的十倍吧,看心情再往上添。”

“狂妄呢,勇者。仅仅救我一次,就起了一个‘贝尔’的奇怪缩写,这种昵称就免了,我是不会接受的,勇者。”

“我可是死灵术士,居然禁止我杀人。还真是天真的勇者。”

“你还真是顽固……你救济穷人的钱,可都是我在付。算了,随你喜欢,作为交换,我就取走这一带全部尸骸,估计他们也不会有怨言。觉得我侮辱了他们的先祖的话,那就别收我的钱,和先祖们死在一起如何?”

“消耗品的话,勇者可以使用使用我这份。哈?至于你们,使用倒是可以,但全部按照原价的三倍出售,请随意。”

“绝大部分的魔法都在研究死人导致对魔物战很艰难还真是抱歉了。哈?你死了的话,我自然会很好地利用你的尸体。”

“书页魔像吗……维格尔,你和莱恩离开这里吧。魔像其中一个陷阱是自灭机制,我担心……你们会被波及到。”

“别担心我,只不过被炸掉半边身子罢了,头盖骨什么的,补回来就可以了。喂,别抱着病人哭啊,很痛的。轻一点啊,维格尔。安心……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维格尔哟,这就是吸血鬼与狼人的混合药剂,缺失的肉体能在骸骨上繁殖,拼接回我自身的话,痊愈也不到一个月。”

“救你的理由?很简单,魔法无法让死人复活,你死了的话,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嗯……比起我的性命,你的似乎,更重要那么一点点吧。虽然只是一点点而已。感到高兴吧,我可是顶尖的死灵术士,本来还能当个女王什么的。嘛,和你在一起,也不坏。”

“明天就是决战了呢。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就算你死掉,我也不可能蠢到殉情。让我想想……我会不择手段杀掉魔王,会死很多人,也会破坏很多很重要的事物。这才是死灵术士,认真起来的我,挥手就能出现千军万马。怎样,害怕了吗,害怕的话,就记得活着回来阻止我。一定要……回来啊……是啊,我哭了,还是你惹哭的,不在最后安慰我吗。”

“最后再带上这个吧!这匹亡灵马能免疫绝大部分的物理干涉手段,不行……要不然让三个巨人族的傀儡同行,不如干脆带上我的整支军队如何,还有六百余个炮灰重禽在待命……嗯,真奇怪呢,明明知道你什么都不会要,我还一不注意就为你准备好这些。”

“我爱你。”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贝尔。

生为人类,理应死守人类。如果说,看着无数人被屠杀,看着无数家园被烧毁,而我还漠然地举着正义的大旗,在一边高呼叫好的话,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正确的话。

我(勇者)宁愿,一生为恶。

维格尔反手紧握单手剑,粗暴地从各个角度扫过去,力度之大,仿佛他是在轮着一柄大锤,每一次的剑戟交错的碰撞声,似乎连附近世界树的枝叶都因震动而颤抖。剑的轨迹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杀机。

与维斯如出一辙。

“我们之间的战斗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更应该一起协作击破保罗。”

相比之下,米利亚姆仅在防守,两手所持一长一短的剑与刀,现在被逼的连连招架。维斯也是教育她剑术的人,所以并没有被维格尔的各种虚招欺骗。

“这也是因为‘正确’吗。”维斯的沸腾的怒火现在逐渐凝固,变更为名为“恨意”的存在。“贝尔,就这样成为不值得一提的牺牲品吗!”

她是勇者心爱之人,而人类是勇者所守护之物。

因为魔王,勇者最爱的人,大量杀害了他一直以来所守护着的人类。

“你觉得自己才是背负痛苦的人?那贝尔的悲哀就可以被忽略不计吗!”

正因为贝尔,贝鲁利亚·南丁格尔与维格尔冒险已久,所以他能明白,贝尔一定也是爱着人类的。而这样的她,最终被逼到绝路,不惜牺牲自己心爱之物,打破与爱人之间的约定,就为了向米利亚姆发起贝尔所能引发的,最强的攻势。

勇者与魔王,现在被困在两人力量与肉体的混合体内。一山不容二虎,两种思想同时驱动一具肉体,只会导致指挥混乱而自灭。

所以才需要决出胜负。

这既是最后的试炼,也是最大的机会。

“你不是勇者吗!这种时候的内斗毫无意义。”

世界树前,被逼得连连后退的米利亚姆,仍能如此自信地说道。

“内斗?失败者就别引人发笑。”

火焰般鲜红的魔力将勇者的剑缠绕,不仅将程度延伸至长剑那般,剑身的宽度亦变为原来的数倍。

“没有谁注定为你的失败而负责。踏在自以为是的正确道路上,每每失败,就缠噬他人,牺牲他人,借此填平自己的失败的痕迹。但因此而积累的悲伤与痛苦却不会得到根绝,甚至越发地堆积,最终爆发。你只不过一边挥舞着守护世界刀刃,来破坏这个世界而已。”

维格尔在仿佛是在挥舞通红的铁块。

曾身为勇者,现今失去一切,地位,身份,家人,归宿……所有东西被当作赌注,而进行赌局的魔王,满盘皆输。

维格尔此刻成了复仇的厉鬼。

“就连小孩子尿床都知道洗干净被子,你觉得点火烧掉被子就算上结束了?彻彻底底失败者的废物思想!”教养与礼节被抛到九霄云外,甚至连一开始强忍住而伪装出的淡定的姿态,都不复存在。

勇者已经彻底崩坏。

“这些是必要的牺牲,正因如此我才能看穿全部真相。放任不管的话,保罗无限制将战况拖延,死亡的数字只会越发毫无意义地增长。”

米利亚姆将两刃交叉挡在身前,直面吃下维格尔的一击突刺,刀与剑几乎是同时间被刺碎,勇者的利刃扎入米利亚姆的心脏附近。

“正因如此,我才需要确切地让你的灵魂永远消失。”

维格尔将左臂朝身后伸直,硬生生挨下那一把因引力,而从死角袭来的剑——它仅仅是捅入维格尔的掌心与手臂的骨头而已。

在这精神的世界中,决定胜负的那一刻,就是任何一方失去意识的那一刻。除此之外的任何伤口,哪怕是致命伤都会在几秒钟内痊愈。

无论是何种困境,只要笑的话,就不会失去面对它的勇气。

只要笑着的话,就不算输。这样教育过我的,不正是你吗!

维格尔回忆起曾经的教导。

维斯,你一定无论在什么场景都能做到。绝望也好,愤怒也好,悲伤也好……你都能放声高笑。

那样强大的你,能不能将一部分勇气分给我呢?

因为我已经……

无法再笑。

巨大铁块挥舞出眼花缭乱的红色轨迹,每一次刃与刃的碰撞,都会爆裂出巨大的火花与巨响。可维格尔没有一丝实感。

这只是肆意迸发感情的,机械式的死斗。他所有的思考,都转移到米利亚姆身上。

“不对,你完全不是这种冷血的人。就在刚才,你一样对我伸出援手。”

米利亚姆双刃尽可能靠近躯体,以守为攻。

“你似乎误解了什么。我帮助的不是你,而是那位盲信你而遭致如此惨状的可怜女孩。”

“结果而言都一样。”

“但动机却因为我是勇者。我是人类的勇者!”

维格尔双手握剑,剑身扛在肩后,同样亦是因为双方剑术师出同门,短时间战况胶着。

“我一开始就知道全部事情,维斯的那一封信,让我明白了许多。但是,即使如此我也选择与你为敌,无论是活着的时候,亦或是现在,我都选择成为你的敌人。因为我是为守护人类而踏上勇者的道路。”

他的双眼的怒火也在嚎叫,哪怕是面对巨龙,或者与千军万马为敌,或者被关入逃出率为零的监狱,维格尔都未曾失去过笑容。可现在,他的笑容已经连性命都一同失去。

“既然一开始就知道,那为什么要妨碍我。”

“因为我由始至终,就清楚保罗的计划。”

维格尔话音刚落,剑与剑的互相抗衡顿时停歇,并停留在两人的中间。本来充满金属碰撞声与争吵声的战场,此刻迎来了死一般的寂静。

勇者章——对活路的希望(HopeForEscape)

正因为是当事人,所以才盲目。

对于法师而言,歼灭敌军,毁灭城邦,甚至撼动国家,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对于一般人而言则不一样。

勇者杀一千个人,与魔王杀一千个人,概念完全不同。

魔法实在是过于危险。如同芬尼尔所掌控的技术那般,技术本身也许不存在利害之心。炸药能让人的性命犹如纸片般脆弱,但炸药也能开辟道路,让人与人的距离不再遥远。

或许将魔法所扩散出去的保罗·艾斯塔利亚等,被后人誉为圣灵的数位原始的法师,本意是引人向善,可结果,就创造出阶级差别的不平衡。苦练数十年的武艺,正面吃上一个火球术,和婴儿又有什么区别。

法师过于强大,也过于让人恐惧。

所以,保罗决心回收魔法。

法师是不会察觉到,可偏偏勇者不是法师。

在保罗诸多的准备之中,都凸显出他力量的局限,他虽然想一个人掌控大局,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为此,他留下了复数以上的子嗣,其中有维斯,也有维格尔。

甚至,包含了神在月。

维斯的信件,点醒了维格尔,也让他推断出保罗·艾斯塔利亚,他的这位完全不存在任何正面感情的生父,究竟在干什么。

“就因为反悔当初的决定,所以才制造出这么大的事件?完全的不可理喻。”

米利亚姆自然是不愿意相信这种荒谬的结论。

“你看,保罗的傲慢就显现出来了吧,没有引导也不去教育,纯粹地在随心所欲地操控调整着,将世界变成他心目中的那样。”

勇者顿了一下,补充了那一句——

“和你一样的让人厌恶,魔王。”

现在死伤的人数,如果是以整个人类史上的角度看,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牺牲。等到人类的数量上涨到几十乃至上百亿,魔法的破坏程度估计会达到顶峰。散播瘟疫,操控人心,法师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对一般人是彻彻底底的致命。

所以,牺牲少数,拯救多数。保罗只不过是将整个时代化作炼狱而已。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都是无穷无尽的战争。正常人随时都有可能会死,今天逃到的安全地方,或许明天就会沦陷。一年的粮食上缴之后,能否养活一个人都成问题。

无穷无尽的消耗,无穷无尽的折磨,而结果,就是战斗人员上的大幅度损失。

知识需要传承,技术上的断层可不是能轻易修复的。魔法亦如此。

连绵不绝的战争,就是为了燃烧更多法师的性命。无论是谋图利益的,或是身怀正义之心的,或是迫于无奈的,在百年战争的面前,都只会被无情地消耗掉。无人讲述,无人传授,无人习得,魔法自然会在时空中逐渐磨损,最后完全消逝。芬尼尔的存在不仅仅是作为清理特定人物的特殊部队,他们从制造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针对魔法,所以才对绝大部分常见的应对手段了如指掌,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清理那些躲避战争的法师而出动的部队。

至于皇都开始的巫猎运动,将最后那群羸弱的,没有实力而什么都做不到的,亦或者是什么都不想做的,甚至是疑似法师的人,全部在这个世界上清除。在这层层叠叠的包围网上,再过些许时间,魔法恐怕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王不会理解,明明还差一步就能彻底攻陷敌国,可那群刁民为什么会拒绝上缴高额的税收,为什么会拒绝将一年辛苦劳作的成果上缴军队。民众似乎愚昧到,要将持续十几年的战争成果白白浪费掉。”

米利亚姆说完,咬紧嘴唇,似乎这是一件很恨的事情。

“民不会理解,战争已经持续十几年,饥荒,叛乱,各路贵族争先恐后的重税剥削,因强制征兵而出去的家人再也没回来,每年都在拼命可辛苦的日子完全看不到头,承诺的美好生活如海市蜃楼那样。”

维格尔静静陈述他所看见的一切。

民只想捍卫自己渺小的幸福,而王要延续帝国数百年的光辉历史。

勇者是守卫人类的勇者,完全没有接受魔王想法的余地。

魔王所看见的,也只是这一个时代的世界而已。

然而,捍卫自己小小的家庭,是错的吗;尽力不让帝国毁灭在自己的手中,是错的吗;不想看见人命就这样白白葬送掉,是错的吗;两方的局势都想顾全,就不是正确的吗。

或者说。

正确存在过吗,所有的人,都在为自身眼中的正确而奋战而已。

米利亚姆的正确,是多少人眼中的恶呢;维格尔的正义,又妨碍了几个贵族的军势扩张呢。

“那样只是诡辩,(魔法)技术的本身可以用人心来引导。勇者,这不是你与我为敌而保罗得益的理由。”

“但过于庞大的事物,本身就在干涉人心。贝尔就是这样……如果我在她身边的话……我本该守护她一生的。”

维格尔双拳紧握,剑柄甚至都咯吱作响:

“贝尔的事情我很抱歉。恨我的话那就将全部罪责都朝我追究如何。”米利亚姆的双刃化作黑色的粒子消去。

“别擅自定论。作为勇者也好,作为爱人也好。我保护贝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维格尔看见对方的举动,眉心锁紧,“魔王,你想干什么。”

“曾不止一人,为我而屈膝。”米利亚姆跪着,额头紧贴地面,“可他们,也是我最重要的,理应保护之人。勇者,我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很多无法放下的,重要的事物。可渐渐的,他们都为了我而让步,为了我而牺牲。”“勇者,恨我的话,我随便你处置都可以。我有应该拯救的人。被我遗弃的女儿也好,自作主张就死掉的情报员也好,甚至是最初使我踏出第一步的维斯也好……我都想再见他们一面。他们会不会接受,会不会谅解,都无所谓了。求求你,等完成这件事情之后,杀了我,或者随便怎样折磨我,都无所谓。这具身体到时候送给你也可以。”

米利亚姆也握紧拳头,她是不是也在哭呢,勇者看不见。她的这种末路,其实所有人都有所遇见。牺牲完所有一切后,注定一无所有的她,仅能将自己伤痕累累的躯体与灵魂献出,当做最后的代价。

“站起来,拔剑,继续战斗啊!”维格尔生气地将她拽起来,“这样算什么!博人怜悯?自我牺牲?”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赎罪。无论如何,我都想去改变这种任人操控的局面。如你所说,我是失败者,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我自己。但是,他们的努力,难道就这样被耗费吗?不对吧。”

米利亚姆一滴泪水都没有,但她的眼神,维格尔见过无数次,与那些一无所有的孤儿一般。

“失败者也有失败者的执着!尊严也好,地位也好,性命也好!想要我的什么我全部都给你!这句身躯换算成人类,还能再活上千年不止,你想守护多久人类都随你便,但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们身处百年前,一定还有方法和机会来改变保罗的战争游戏。恨意全部发泄在我身上如何!魔物也不是全部在渴求着战争的……我们也想有和平,我们也有想捍卫的事物……我也有,也想再一次去抓住那些被自己丢掉的东西。”

“我说过了,我是人类的勇者。”维格尔一脚踹开米利亚姆,“想必你也注意到,战争发展到这种地步,反而开始退化。百年前的战争,法师可谓叱诧风云,而现在,人类已经倒退到使用白刃战与火器的地步。统帅战局的法师所剩无几,人类的战争再度回归肉体与科技的时代。保罗的计划即将面临成功。”

“然后没有利用价值的魔物,只会被歼灭掉吧!”

米利亚姆很清楚,无法侵入到魔物内部来针对性清理法师的保罗,会一股脑地将所有魔物杀掉。

“而人类却能坐享魔物占据的资源与地盘,只会更有利于发展。”

维格尔丝毫不会动摇,他说过,维斯点破这种局面,他也不会与米利亚姆同流合污。他是勇者。

他宁愿只当一个守护人类的勇者,而不是引导人类的英雄。

“保罗和你,谁都没有资格干涉所有人的未来。如果非要选择的话,我也只能做出自己最厌恶的,也是你最喜欢的手段,‘牺牲’。你永远地死在这里,这样令所有的事情结束就好。”

哪怕维格尔知道,自己是错误的也好。

勇者章——明与宵的逆转(ExchangeOfNightAndDay)

他要将她赤身裸体绑在战车后,鞭马疾驰,拖着她的肉体喧嚣地在大街小巷游行,直至这个生命力旺盛的魔物被折磨致死。

他要将她用长矛捅穿,从嘴巴到臀部一条直线那样捅穿,再绑在更大的竹竿上,如同一面旗帜,将这个一息尚存的魔王“旗帜”对着前来营救的魔物军队挥舞。

他要焚烧她,他要啃食她的肉,他要将她的身体部位做成料理,再喂回给本人。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将魔王最重要的部下,一个一个喂给她吃,砸烂她的牙齿,撬开她的嘴唇,强塞进她的胃部。而这一切,都应该在魔王的王座上进行。

这些都是他生前该干的事情。守住人类就好,将所有的魔物灭绝又与他何干,维格尔是勇者,是人类的勇者。

如果没有魔法,维格尔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将魔王凌辱致死。

但是。

贝尔死了。

莱恩死了。

洛基死了。

太多太多的人死了。

如果魔王就此踏入正道,那勇者也不是不可以退居二线,永眠于心底。但她不应该知道那么多真相的。

斯特拉斯,那个女孩,将整个战争的局面都颠覆。

然后,大家都死了。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应该守护的,相约一生的……全部变得一团糟。他们都成为魔王的养父,被其牺牲,令其前进。其后——

满盘皆输。

输的不仅仅是魔王,还有自己。

说到底,勇者也只是一个牵线木偶。没有按照维斯的期盼成为反抗者,而是顺应保罗给自己预订的命运,大慨也是于心不忍吧。

看着饿死的双亲却无力哭喊的孩子。

对着孩子的遗物郁郁而终的老人。

不断施舍救济他人的善人跪在自己那被强盗一抢而空的家中发疯。

看着这种景象,然后告诉我,他们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很多,更多,我所无法想象的数量的牺牲者,在这片大陆的各个地方。

我情愿接下这个命运。

比起改变世界,我宁愿遮蔽双眼,忽略真相。一生当愚昧的勇者,而不是贤明的英雄。

“我要守护他们,我要守护被托付的一切,我要守护剩余的一切。魔王。我会死在这里,而你,也休想逃离。”

勇者维格尔,重新将剑尖对准敌人。

只要发自内心地认为对方是敌人,就够了。这份愤怒,这份憎恨,会成为自己在漫长的时空中牵制魔王的,延绵不绝的动力根源。

虽然现在已经满盘皆输,但还有一点筹码。如果答应与魔王合作,那么等同冒着让战争卷土重来的奉献,再一次地,将那些身无寸铁的人摆在最险恶的环境。

那样的自己,太卑劣。

所以,尽情地为自己的强大而自傲吧,保罗。尽情地嘲笑我这个失败者吧。哪怕无法全部拯救都好,我也是守住了一部分人。所以,我已经满足了。尽情地唾弃我,在我的尸首上起舞吧。

我已经尽力地保护那些事物,再怎么羞辱我亦无妨。

我是不会为自己的愤怒与不甘,轻易地对你(保罗)挥剑。

“那我只能去相信,去孤注一掷了。”

米利亚姆的手中,黑色的粒子盘旋,重新组成双刃。她还不能死在这里。

“你还剩什么能盲信。”

“爱。”

话音刚落,米利亚姆的身影便消失。

维格尔出刃,归刃,一瞬间反复三次,从身后、左侧和右上方,三个完全不同的角度,发起居合斩。

寒光一闪,三个米利亚姆的虚影被拦腰砍断。

“我能感受到,你的剑,绝不仅是磨砺反应速度与力量所堆叠出来的。”

米利亚姆的声音渗入内心,无法判断说话者的方位。即便是如此,维格尔亦能将剑反手所持,横着拦在右侧。

完美挡下米利亚姆的袈裟斩。

“你越过了速度与力量的局限,达到比巅峰更进一步的层次。所以我才能确切感受到——”

米利亚姆的身影一分为十,从维格尔的各个死角袭击。

“——你那把剑上的技艺与灵魂,还有所背负之物的沉重。”

十个身影皆为虚像,这虚晃一击让米利亚姆从维格尔身边后撤。然后,上百倍的重力即将令维格尔所站的地面压垮。

就是那一霎那,米利亚姆迈入了时间静止的领域。

果不其然,勇者维格尔也在此处。能将时间停止的两人,在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剑与剑就碰撞在一起。

维格尔在挡下第一击的瞬间,右手反持剑柄,左手握紧剑身上端,迅速卸掉米利亚姆的单手剑。对方用短刀反击,却因长度不足,被维格尔反过来捅穿腹部。他剑锋一转,横着从米利亚姆腹部的一边斩出,留下骇人的伤口。

时间恢复,米利亚姆右手捂住伤口,左手的短刀已经难以招架,连连后退。维格尔趁机将她最后的武器也挑飞,剑尖最终指向米利亚姆的大脑。

“战争所带来的残酷,我现在也铭记于心。”米利亚姆嘴角上扬,她被卸掉的那把单手剑现正位于维格尔身后,并且由于引力,朝着对方的心脏直刺。

维格尔一个大回旋劈。尽全力在扭过身的那一刻,斩落米利亚姆的剑。此时,她已经贴身近维格尔,短刀即将捅入他的下颌,却被对方左手胡乱的手刀而拖延时机。

虽然左手不知留下几道伤口,但在这精神的世界,想必数秒就能痊愈。维格尔斩落身后的剑后,迅速将视野转回前方,而米利亚姆的右手扔在捂着腹部。

是因为剧痛难忍吗……不对!

维格尔想用手臂防御,可依旧来不及,米利亚姆将右手挖入腹部的伤口,掏出血管与肠子,撒了对方一身,而被扯断的动脉,更是让血液喷射了维格尔一脸,使他所看见的全部景物,都是一片赤红。

胜负已定。虽说是双方都是不死身,但在两方抗衡的情况下,任何一方失去意识的霎那,都足够另一方夺取身体的所有权。

然而,米利亚姆也只是将短刀抵在维格尔的眼睛上。只要再用力一点,捅烂眼球,将大脑捣得一团糟,她就是胜利者。

但她没有。

“我的时间暂停,终究只是冒牌货。”米利亚姆再度令自己的双刃消失,并且捡起勇者的单手剑,递给他,“维斯让我看到了这一境界的所在,但我终究还是无法踏入,仅能依赖道具,做出仰望的姿态罢了。”

“那又有什么不同。”

勇者将剑入鞘,但仍是杀气腾腾。

“据说,时间与空间是密不可分的。我尝试着,一瞬间将全部魔力堆叠在引力的魔法上,过大的引力并没有让我被压垮,周边的物体也没有被迅速吸引过来而砸伤我。那时候我明白,我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突破到时间的层面。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是保罗的子嗣。”

所以,维斯才会有如此这般的使命感。操纵时间所带来的恐惧,远胜于一般的魔法。唯有保罗的子嗣,唯有他,才能试着踏入这种,常人仅仅是当做痴人说梦的境界之中。当维斯知道,保罗制造自己的子嗣,只是为了给自己留后手的时候,他一开始是绝望,然后……

是希望。

“维斯他疯了吗。”

“不对。”米利亚姆摇摇头,“是因为他相信着你们。无论是隐姓埋名所教导出的,作为学生的你,或是素未谋面的神在月。他留下那一封看似充满绝望的信件,实际上写满对你们的希冀。”

“我可不这么觉得。神在月虽然将命搭在了歼灭芬尼尔上,可你,却被我所牵制于此地。”

“我想,他也是相信所谓的爱吧。”米利亚姆将手放在自己的心脏处,“你知道吗,爱有很多种。我爱着莱恩,我爱着维斯,我爱着斯特拉斯,我爱我的父母……我爱着那些,支持着我的人。虽然花了一段时间,但愚钝的我还是注意到了,我一直被他们的爱所包围着。可能有些羞耻,但现在的话,我能毫不犹豫地面对他们,讲述自己的心意吧。”

“你却为了所谓的正确,牺牲一切心爱的事物。”

“反过来了,勇者。正因为我有所爱的事情,才会想拼尽一切。维斯也是相信着他所爱的事情,才将一部分内情告知于我,告知于你们吧。除了一己私利,战争什么都不会留下,除了毁灭,就是毁灭。为此,他坚信着,哪怕保罗是作为保险而留下的几个子嗣,也有着所爱的事物。”

“那又怎样。”

“他们,是不是也一定会和维斯一样,突破被操控的命运,挣扎着站出来而为此奋战呢。”

米利亚姆将手朝维格尔伸出。

“勇者,承认吧。或多或少,你也一定是在某个地方,深爱着这个世界。我能感受到贝尔破坏这个国家时的悲痛,我也能感受到莱恩为此献身的改变。影响她们成长至此的你,不可能不存在爱,而是单纯作为无偿劳作的行尸走肉而生存。”

“我说过,我是守护人类的勇者。”

“你只是不愿意再次承担失败的风险。我曾踏上过与你相同的道路,我也得到过你的援助。或多或少我也理解过,你成为勇者那一刻的心境。这绝对不是你所设想的最好的结局。你所祈求,你所爱着的世界,难道就这样任人摆布吗。牺牲是愚昧的魔王所行之事。为了拯救弱小而诞生的勇者,现在却要因不可抗力而放弃那些生命吗!”

“那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剑刃出鞘,维格尔的剑尖稍微刺入米利亚姆的喉咙,流出些许血珠。再突入一指宽,对方恐怕已经毙命。

米利亚姆伸手,将轻轻握住剑身。

“那你就为自己挥剑一次又如何!你也不甘心的吧!所有的一切都在保罗的摆布中,拯救了这么多生命的你,这一次为了自己而向保罗挥剑又如何!”

“合上你的嘴,魔王。”

勇者朝后退几步,剑归鞘,剑鞘置于左腰侧,右手反持剑柄。

魔王最后一次召唤出剑,这次,她也只是选择一把单手剑,并且摆出与勇者一模一样的姿势。

他们师出同门。

虽没血缘关系,却因相同重视的那一个人引导,启示,各自朝自己的方向,迈出第一步。

没有语言,也没有裁判。

在不知如何判定的那一刻,没有任何征兆,两人同时冲刺,拔剑,以相同的轨迹,尽最大的余力来挥舞。

剑戟交错,雷光一闪,血溅满地。

二人同时应声倒地。

血液蔓延。

无人生还。

勇者章——悖论融合(ParadoxFusion)

我不去选择。

因为我不想去选择。

因为我没有这样的权力选择。

人类是无法成为神,人类也不被允许成为神。正因如此,我才放弃成为英雄。

我曾以为我会是英雄的。

我曾以为,将魔王击败后,会成为英雄的。

但我错了。

拯救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哪怕萍水相逢,哪怕素未谋面,善意都会驱使着我们伸出援助之手。

我相信人性本善。

我相信人类皆强大。

正因如此,我才想去保护这样的存在。正因如此,我才失去了那份权力。

将人类摆在天平上的权力。

愚昧的魔王啊,为什么要逼迫我选择。

我没有赌注,我也没有将人类当做赌注的权力。从一开始,我就没办法站在保罗的赌博舞台上。

英雄是给世界带来救赎的人,而从一开始就放弃的我,一生都无法成为英雄。

但,这样也好,不是吗。

不甘心的感情,谁都有。

一生毫无意义,仅仅是作为一个棋子诞生,所作所为,不过是被无形的手拎着我的脑袋,摆在下一个格子上,吃掉不该存在的棋子,最后则成为弃子。

很不甘心啊。

我所守护的全部,都只是理所当然的。而我所痛失的全部,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你的死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贝尔……

贝鲁利亚·南丁格尔,你想说,我们之间的感情,觉悟,经历的一切,都只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片空洞。

世界是一片空洞,心也是一片空洞。

毫无疑问,这里是无意识的世界,勇者又被留在内心的世界之中了。

只是,这次有些微小的不同。

钢铁都市内,这里是米利亚姆成为魔王前,曾经的房间。

曾经与某人生活过的房间。

红发的男人满脸不在乎地,随手推开门,这股微妙的暖意,让他能确信,这个渐渐变得无人归来的家,此刻正有人在使用着。

不对。

是一个魔物在使用着。

也不对。

是魔王。

怎样都好,维斯一边想着自己生命的倒计时,一边走到客厅。他的神色,完全看不出已经知道,自己明天就会被处死。

“我饿了。”

他大摇大摆地坐在餐桌前,那里已经摆好一人份的饭菜。

很平常的菜汤,很平常的白饭,很平常的鱼肉。

但却是他这一生中,吃过的最美味的饭菜。

“看来有好好地练过呢。”

吃饱喝足,维斯掏出略微扁平的金属小酒壶,喝了两口,然后朝身后的角落扔过去。

“喝一口嘛。”

一个全身都被漆黑铠甲包裹住的人形生物,接住这金属酒壶,但只是拎在手中,一言不发。

“你不脱了帽子喝一口,我就没办法看清你的脸啊。”维斯起身,走到漆黑铠甲的面前,“好不容易回到家,穿这么多,很累的。休息一下如何,你太认真了。”

漆黑的铠甲没有回答,维斯则是慢慢将双手伸到头盔的两侧。

“我不是你的军队,即使是用最弱小的姿态面对,我也是一如既往的——”维斯轻轻将漆黑的头盔卸下,“——喜欢着你啊。”

头盔之下,是米利亚姆那张快哭出来的脸。卸掉头盔之后,柔顺的金发散开,披在身后。

“看来是经过了很漫长的旅途呢,累了吧。欢迎回家,米莉。”

“嗯!我回来了。”

米利亚姆强挤出一丝笑容,重重点了一下头,泪水险些流下。

回到自己熟悉的房间内,米利亚姆想伸手去触碰那些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但却又把手缩回来。维斯则是毫不在意地坐在她的梳妆台前。

“你总是能发现,就好像一开始就知道全部的事情一样。”

米利亚姆直直看着维斯的双眼。

“没有。只是给我的感觉差太多而已。”

维斯满不在乎地说。

“这样就能知道,我是在这稍后一段时间的人吗。”

米利亚姆再一次的感受到,维斯在这似乎对一切都不上心的态度之下,似乎隐藏着太多的感情。

“米莉,你已经会用‘人’来自称了。你的旅途,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没意义。”

“……”

真实之塔一战,勇者与魔王双双落败。但如同斯特拉斯的推测,国不可一日无君,这股庞大的力量与肉体,自然不可能简单自灭。所以,身体的掌控权同时回到了两个人的身上。

勇者与魔王,任何一方愿意都可以取得躯体的控制权。并非融合,也没有和解,连停战协议都算不上,只不过是双方都妥协了而已。

而真实之塔外,是百年前的世界。

但这并非一个拯救一切的机会,而是再度目睹一切而无能为力的施舍而已。

正因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才能来到如此境地,所以,随意更改历史就会引起悖论。

而时间上的悖论到底会怎样,没人知道,只不过敢肯定的是,魔王与勇者肯定会因世界的修正而自灭。

“那还真是有趣,我居然在同一天里,倒数着剩余的寿命,然后看见获救的转机,然后又开始倒数寿命了。这种一波三折的人生体验可不多得。”

维斯一边说,一边笑着。

“我很卑劣吧。”

“是呢。明明知道,那小鬼是不可能拒绝你的。”

维斯自然清楚维格尔的性格,锄强扶弱这种思想根深蒂固,最重要的是死不服输。就算他找了一大堆借口,最终还是会因无法忍受自己所承受的痛苦而爆发。

哪怕他只是曾经想当过英雄,也不可能就这样让保罗肆意操控这个世界。人类的未来就让人类来选,区区人类就别想着当神。维斯甚至能想象出两个人谈和的时候扭打在一起的景象。

“你在笑什么,维斯?”

“哈哈……没什么,刚刚好想到两只猫扭打在一起的景象而已。”“什么?”

“话说回来,你又要去和他打一场吗。”

维斯话锋一转,他刚才已经听完米利亚姆的这段冒险历程。从魔王,到勇者,最后到魔王。

他已经充分理解这个女孩的努力。

“当然。在他把我扔回到过去之后,我就直接冲出去。这是他唯一一个可能有战斗损耗的时机。”

“我可不这么认为。”维斯略微思索,“你这样直接过去,还是赢不了他。”

“已经没有别的可能。”

“你太认真了。”维斯轻抚米利亚姆铠甲上的纹路,“如果我有一个戒指,能吸取一切火焰。无论你用多少种火焰的魔法,都一样没办法对我构成威胁。”

保罗是魔法的起源,他也许并不比别的法师懂多几个魔法,可微控魔力与驱使魔力,本身就是从他身上发展出去。

只是误传与丢失,有必要的精简与无心之过的损失,各种意外让后来的法师并不是很在意这方面的学习。各种花俏的魔法,在无须咏唱,仅仅是将魔力当做能源用的保罗面前,想必都会栽跟头吧。米利亚姆根本就不会想到,对方能将魔力凝聚在一起当做包裹全身的盾,将魔法带来的损坏全部错开;更加不会想到,纯粹将魔力化作剑刃,可以有如此之大的破坏力。

因为在精确的调控之下,保罗能用完全相反的魔力,来侵蚀化掉米利亚姆的魔法,如同在火上浇水。

从头到尾,保罗所展示出的战斗在技艺渺渺无几,可力量却让人望尘莫及。

“难道你因为这样才教我剑术吗。如果是你所锻炼出的剑,或许……”

米利亚姆似乎想到了什么,剑术是她唯一能与保罗博弈的牌。

“别想了,我并不如你那位情报员那样全知全能。”

维斯和平常一样,没去承认米利亚姆这种猜想。

也不否定。

他站起身,米利亚姆被半推半就地坐到椅子上。

“抱歉,似乎发生了很多事。”维斯轻声说着,站在米利亚姆的背后,“而我却没能保护你。”

“只有我一个才是失职的。你们将事情托付给我,而我却失败了。”

米利亚姆看着镜中倒映出的维斯,温柔地替她梳着秀发。

“想要休息的时候,就不必摆出认真的态度来死撑。在你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一定还有着为你而担忧的谁。”

维斯小心翼翼地调节剪刀的角度,为他的妻子打理头发。

“但是,他们都因我——”

米利亚姆话还没说完,嘴已经被维斯轻轻捂住。

“我会担心啊,我也会伤心啊。”

他见米利亚姆不再说下去,就将手松开。

“一只手,会把我的头发剪坏掉。”

“你在质疑大陆最强剑圣吗。”

“用着剪刀的最强剑圣?”

“当然,无常一刀流从不局限武器。将来还会发展出无常一刀流之燧发枪拔刀居合斩,无常一刀流之空手居合斩……”

“喂!你的剪刀别乱晃啊!”

“偶然而已!我觉得这里也剪掉的话还能补救一下!”

然后,米利亚姆的头发在这次喧嚣的吵闹与捉弄中,奇迹般完成了修剪。

“维斯,要见一面维格尔吗。”

“你还是被打破那混小子与我这最后的微妙关系。”

“因为他完全背弃你的想法吗。”

“不止如此。就算再见上一面,估计除了打一架也没什么好干的。”

“维斯,我这样就好了吗。”

“当然。”

梳妆台前,维斯从背后抱住米利亚姆。

“我原本以为,你也会恨我的。我回到了过去,再度目睹这一切,却没办法救你。”

“所以你就不敢见我吗。”

“并且等到明天,过去我就会把你杀了。这种触感,这种经历,我直到现在还记得。而我,现在却与你一起,笑得很开心。这种事情,不是很奇怪吗。”

“米莉,这里是你的家,已经可以不用那么认真。笑起来吧,笑起来我就不会责怪你了。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笑起来的话,谁都无法战胜你。”

“还真敢说。”

翌日,维斯醒来的时候,米利亚姆已经从这个家消失,似乎从没来过。他裸着身子,捡起地面上的衬衣,想了一下,还是换回一开始的服装。

一开始两人邂逅的服装。

他知道她会在哪里。

融合而成的崭新的意识与灵魂,与重组后的肉体,需要大量时间来整合。米利亚姆出来的时候,大部分力量几乎是强制性地留在真实之塔中。到底是塔本身的功能,还是世界什么,涉及到魔法层面维斯都没办法推测下去了。而且,米利亚姆也一定得做很多的准备。

估计她这百年时光,本体都不得不在真实之塔内度过吧。

既然米利亚姆会出现,就说明世界修正与悖论什么乱七八糟的,肯定也不会把事情钉死。既然米莉能出现,维斯就敢认定,哪怕无法更改大局,至少也能挽救几个生命。

即使自己不在能拯救的对象中,也无所谓。

维斯会真心祝福那些活下去的人。

他没有过问莱恩的事情,因为他知道,既然把整件事都托付出去,那失去了询问的必要。

至于维格尔,能与米利亚姆共存就说明了,他也或多或少被迫接受了新的观念。

“勇者并不只是在为了活人而战。”

至于教给他这个的到底是谁,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一个与死人为伍的家伙,才能让那顽固的勇者有所改变吧。

所以,发自内心地祈祷。

为那些愿意奉献自己而将希望一层层传递下去的人祈祷。

为那些愿意接下这根接力棒的并点燃自己生命的人祈祷。

以及。

发自内心地祝福。维斯,毫无遗憾地,走向自己的审判场。在那里,所有的证据都是为了杀死他而设定,所有的防备都是在阻止他逃跑。从上而下,一切都是为了确保维斯能死去而设。

推开大门,无视两侧士兵的队列,他径直地走向位于大堂中央的那一个人,然后挥挥手,灿烂地笑了。

“嘿,米莉,今天这天气,挺好的啊。”

勇者章——与恶魔的暗中交易(ADealwithDarkRuler)

望亲启。

思前顾后,我决定执笔写下这封信。有些故事或许永远地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但愚钝的我我仍是固执地认为,那个故事存在本身的含义,并不会因此被消除。

如果正在读这封信的人,正是阁下的话,那我厚着脸皮敬请阁下能在百忙之中,抽取些许空闲,一目十行亦无妨。

先是抱歉,直至现在,我仍未能得知阁下的名字。

从与阁下相遇,大概已经上百年了吧。我已年老体衰,每日醒来,我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衰弱。或许阁下不会有这种感觉,可人类的寿命,仅有短短的,不到百年。

多得阁下的恩惠,我才能厚颜无耻地苟延残喘至今。

即便如此,阁下的容貌,以及那个约定,我仍铭记于心。为此,我曾特意学习绘画,将那日,阁下站立于这世界的身姿,尽可能以图画的形式保存下来——漆黑的铠甲,被金色的线条所勾勒出的纹路,横置于身后的两把剑,如蝙蝠般狰狞却令人感到敬畏的面具。

那是百年前的故事,而我唯一能做的,唯有百年如一日,从没有片刻敢淡忘。

我曾有过一位友人,他是领主的长子。我们曾一起参军,抗击过魔物,却惨败而归。我们并没有视死如归的精神,参军的动机也并不高贵。

他是为了建立功勋,名正言顺继承父亲的领地与爵位。

我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向自己所爱着的青梅竹马求婚。

如此这般地出征,如此这般地招兵买马,如此这般地惨败。除了我们二人,剩余士兵均葬身敌手。

友人在返回时,时而落泪,时而愤怒。我并没以最恶的情况揣摩友人的心境。

而他在一次争吵后,趁着我给他递水壶的空隙,刺伤了我。由于他的负伤程度比我略重,所以这场自相残杀并没有结局,他落荒而逃。

我本以为这样就结束。

在我收拾好伤口,回到家乡的那一刻,我被捕了。

我所陪伴着的出生入死的友人,偷偷用我的断剑,在他身上预留了伤口。证据确凿,领主毫不犹豫把我扔入地牢。

我的青梅竹马,成了唯一一个对我罪行存疑的人,可她偷偷看望我的次数越来越少,最终完全不见。

因为她已经和我的友人成家立业。

愤怒也好,悲伤也好,绝望也好。百年后的现在,已全然淡忘。

那些月下咆哮,那些山盟海誓,那些斩钉截铁说出的复仇的宣言,百年后的世界,早已被我逐渐淡忘。

没有人会关注百年后的世界,甚至是自己,都不会关注百年后的自己。

比如我自身。

百年后的国家动向,版图扩增,其实也影响不了我什么,或许领居家的一条狗离世,更让我有感触。

但阁下显然不会是这种人。

明明有幸曾与阁下交谈片刻,我却难以理解阁下的思维方式。阁下似乎是在迷惘,亦或者是挣扎。

卑微如我,不敢妄言。

但恳求阁下能接受,“理解”与“接受”并非同一事物。

阁下曾问我,杀一而救百该如何,杀万人而救世又该如何选择,为了星球的繁荣和踏平这片大陆,抉择又在何处。

我想,这只是阁下的饭后消遣,或是拿我寻开心罢了。

只是,人类真的有那么大的权力来选择吗。

我非勇者,难以引领人心,凝聚意志。

不敢多言。

阁下于我,有一命之恩。

我仍在地牢的那一日,魔物入侵,生灵涂炭,化作焦炭的村庄又添一个。破碎的石墙使我得以挣脱出逃,这种冤枉了我,夺走我一切的地方,我本以为可以置之脑后,逃亡至无人知晓我过去的彼岸。

而阁下,您出现了。

在山峰之上,阁下像在俯视人类挣扎取乐,或是在怜悯蝼蚁的求生。

我抬头,仰望阁下,仅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的距离。下一刻,您便出现在我的身前,并询问我。

“你是逃不掉的。恨他们的话,就和魔物一起,杀死那些憎恨的人怎样。”

“只要愿意牺牲他们,你就能获得远超自己局限的力量,寿命,价值观甚至整个世界都会因此改变。”

“你能轻而易举改变自己碌碌无为的人生。”

阁下并没有说话,只是那份意思已经传入我的心底,这或许也是力量的一种体现吧。

我很清楚,这只是在我眼中的怜悯与施舍。阁下是在借我之身,试探着什么,或许是想在我身上测试,找出什么答案。

愚钝如我,不敢多言。

我没有犹豫的必要,选择了接受。阁下送入我体内的猩红色魔力,一开始是剧痛难忍,尔后所浮现的则是癫狂。

贫弱的意识获得远超自身实力的癫狂。

我抢在自己仍保存一丝意识的珍贵时光消失前,舞动那已经完全不像是人类,而是蝙蝠或什么生物的,带着尖刺的双臂,将他们全部撕裂。

血液刺激着我的大脑,敌人的肉与骨被分离,通红的世界里能感受到的只有铁锈味。

唯有这件事,百年后的我仍斗胆信誓旦旦地妄言——

我并没做错。

因为我所杀害的,全是魔物。

阁下是率领魔物的王者,或是人类里出类拔萃的精英,又或者是哪一边都不加入的中立者,我都不在乎。

这并非是我能顾及的事情。

这可能有逆阁下的心意,令阁下动怒,将我拼命救下的人类全部杀害,让癫狂的我孤零零地惨死。但我仍能执笔写下这封信,已经证实了阁下的心胸,非吾等常人能揣摩。

或许这也只是阁下的饭后余兴,但对于我,亦是足够的恩赐。

我从倒塌的石墙下,救出了背我而去的青梅竹马,拉出了陷害我的友人。他们能不能认出那个丑陋的怪物正是我,则不得知晓。。因为在这之后,我们再也未能相遇。

在意识消失前的一刻间,我刺穿自己的心脏。但看来并没能如愿死去。到底是残存的力量拯救了我,还是阁下的又一恩惠,也无人知晓。

我又一次变回人类,短暂的魔物生涯似乎如梦似幻,却让我印象深刻。

如果阁下是想从我身上寻找什么答案,那我已经尽可能描述。

无知如我,不敢多言。

我只能将自己的行为,当做一种答案,回应阁下的询问,希望阁下能理解我的苦衷。

而那件事的最后,阁下说会取我性命,但不是现在。随后,阁下解除那漆黑的头盔,使我有幸目睹阁下容貌。

您说,如果以后再次见面,希望能助您一臂之力。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羸弱如我,不敢擅自猜测,阁下眼中所见的,又是何种光景。

我的半身,几乎是埋入尘土之中。眼睛与耳朵,也越来越不好用。

阁下,您说,您要取我性命。

我恳求阁下速来。

我即将不在人世,而您与我的约定,却未能实现。

这会让我很不安。

若此信非阁下所读,望将其转交于她,感激不尽。

以上,就是信的全部内容。

斯特拉斯读完之后,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液体,轻而易举地将上面的字全部清除掉,不留一丝痕迹。因为这信件是写在日记的最后,而这些事情,现在的米利亚姆,仍未能知晓。

“按照约定,我来替那位殿下来取你性命。”

斯特拉斯将日记放回原位,它很快就会转交至那个失忆的女孩手中。

“拜托了。请务必让她知晓,那封信的含义。”

老人慈祥地站在斯特拉斯身后,静静待她读完。

“你会成为牺牲者,驱使她的行动。”

“拜托了。”

“我会转达的。”

“在这最后,能告诉我,那位阁下的名字吗?”

“那位殿下的名字,并非闲杂人等可以知晓。”

“真是可惜。”

“米利亚姆·艾利乌尔,给我铭记于心。”

“哈哈哈哈,我会的。”

那一日,从真实之塔出来的米利亚姆,遇见了百年前当初救她老人,并且与他许下微不足道的约定。

那一日,老人在百年后遇见了百年前的女孩。

正如他所言,他一百年内,仅看见过两次这种铠甲,所以他敢肯定,自己一直苦苦守候的命运,已经到来。

那一日,金发的女孩醒来,却丧失了记忆。

那一日,金发的女孩,与头发仍是银灰色的情报员相遇了。

那一日,情报员按照约定,杀害了老人。

那一日,这份被善意所伪造出的仇恨与愤怒,成为这个失忆的女孩前进的理由。

勇者章——通向魂源的影劫回归(PurushaShaddollAion)

真实之塔内。

往门外走去,但踏出门口的一霎那,自己也不再是自己。

奇妙的感受。

就好像自己被一分为二,两个虽然感觉不互通,可都是自己。

真实之塔内,米利亚姆一直在准备。

在这一无所有的纯白的世界中,做好复仇的准备。

这里是精神的世界,虽然无法干涉肉体,但却换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不会疲倦的优势。

只要愤怒的灵魂还在,米利亚姆就不会倒下。

百年光阴,她钻研魔法,却发现怎么努力,保罗都是难以越过的一道坎;她钻研技艺,但这也是徒劳,勇者与魔王的剑技起源于维斯,而维斯的剑技起源于保罗。

维斯是保罗之子。

百年的准备,或许只是在不断在证实自己必将无功而返。

不对。

不能往这方面产生猜疑与思考。

勇者否定了魔王,而魔王也否定了勇者。

勇者所愤怒所憎恨的,是缠噬所有,亦一无所有的魔王;而将整个事实都否定掉的魔王,绝不能对这种想法产生认同感。

为此,便是跌跌撞撞,兜兜转转,连连碰壁的,百年准备。

在真实之塔里,魔王与勇者的交流,少到几乎可以忽略。即便是如此,时间也是起到细微的作用。虽不能缓解两人的矛盾,但也只是让他们空气中弥漫的怒气,稍微平息下来。

而今天,米利亚姆归来。

或者说,是她的半身归来。

真实之塔的影响下,让米利亚姆在踏出塔后,转过身,发现自己还在塔内。

一个是封存绝大部分力量,需要百年光阴整理磨合的,勇者与魔王的肉体与灵魂,

另一个,是获得细微的力量残片,但记忆却一模一样的分身。

本体留在塔内夜以继日地准备,分身则出去见证百年内的故事。

而战争,也如米利亚姆的情报那般,将这座塔摧毁。

分身踏入塔内的同时消失,本身一体的两者再度结合,而寸步未离的米利亚姆,获得了分身全部的体验,似乎她不仅仅只是在枯燥地战前准备,而是出去历经一段又一段的邂逅。

这让她重新获得早已丢失的时间观念,清楚今天将是她的归来之日。

魔王,从精神的世界重返物质的世界的时刻,已到。

“勇者,要走了。恨也好,怒也好,你现在也是我的命运共同体。”

“虽然并非我本意,魔王,但既然你死不服输,那我也得将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拉下神坛。”

“可能也会一无所获,可能会死伤更多。”

“这只是你的无能所遭致的失败,有我在,就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哈哈,那你一开始答应和我协作不就好了吗。”

“这是原则的问题。但看来,想背负一下死人的意志,似乎很难。”

“做不到吗。”

“勇者便是勇敢的人,所以我一步都不会退让,所以勇者才是勇者,所以我才是勇者,独一无二的勇者。”

“出发吧。如果你厌恶将人命当做砝码来置于天平之上,那就由我来吧。”

“已经不需要了。”

“是因为我让所有人,都不再愿意相信勇者吗。”

“是因为那些砝码……那些人,一直以来所信赖的对象,保有希冀的对象,有所托付的对象,都是勇者。人类没有定夺人类前进道路的权力,但我有保护这条道路的责任。”

“真能说。”

“不说些漂亮而羞耻的场面话,又怎么可以激励自己呢。”

真实之塔的外侧,上千精英将士,已经围绕着这个仅剩半层的塔的废墟,还有一些大小不一的碎石头,恭候多时。

率领他们的,是某位将军的骑士,圣痕·卡恩。

按照预言,恶魔将会从这里重生。他用尽一切手段说服所有人,驻守在真实之塔的周边。这一千士兵,都是爱丽丝的精英部队。他们每一人都经历大大小小的战役,可谓战争的老手。虽然他们基本都将圣痕当做疯子,一堆破石头里,怎么可能会出现恶魔,可这份简单清闲的差事,却能领取数倍于佣兵的报酬,自然也没人敢于抱怨。

然而,世界就像硬币那般,这个概念,大家都很清楚。如果我们所在的世界是正面,那同一个位置,自然就存在相应的背面。

而背面,数之不尽。

克拉克进入的颠倒世界是一个背面,而真实之塔的内部,也是一个背面。

圣痕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不是魔力,不是杀气,也不是恐惧。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情,能让他在毫无征兆之时,却毫不犹豫下令,传令兵吹响号角,舞动旗帜,千人部队全员进入备战状态。

半层塔的废墟,一如既往的,一目了然。除了碎石几乎一无所有,可一千双眼睛,却不约而同望向塔的中间。

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所有人都没有分散注意力。

如同命运那样。

魔力渐渐涌动。

如同一片片海潮,从中间扩散至周围,然后逐渐衰减,似乎是有看不见的门被打开,随即关闭。

无形的魔力凝聚在真实之塔第一层的中央,那里空无一物,可所有人都仿佛看见仿佛感受到,魔力凝聚在一起。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一丝声音,大家甚至溟住呼吸,忘我地观察这现实所难以接触的一刻。

魔力终于凝聚成了人形。

漆黑的粒子凭空出现,相互碰撞,分散,聚集,再分散……最终,魔力凝聚成的人形,彻底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套散发出危险气息的漆黑铠甲,上面布满金黄色的纹路。

圣痕认识它,在场全部人都认识它,那是魔王的铠甲。“神域魔法·米利亚姆·亵神铠·形态转换”冷漠的女人声音,轻轻宣告出魔法的名字,并且,她在内心如此告诉勇者:“魔法通常会以创作者的名字,或其家族的姓氏作为前缀,以彰显自己的力量。而命名权就交给你。”

因为这是她为勇者能适应而组合修改成的法术。

漆黑铠甲的金色纹路,现在全部改为散发出鲜红的颜色——这是与贤者之石融合后的特征。红色的纹路不仅仅是花纹,更是一道道裂缝。漆黑的铠甲,四肢与臀部,都沿着红色的纹路裂开,表层的铠甲滑动展开,露出里层的红色铠甲部分;胸甲更是以中间为界,左右如甲虫展开翅膀那样分裂开,左右两侧各自上升至肩部,成为肩甲,而胸甲的内侧,是有着漆黑纹路的鲜红色的铠甲部分。

最终,黑色的部分淡化成灰色,而鲜红的部分更为耀眼。

金与黑,现在改为红与灰。

当铠甲展开完毕,在众人眼中,大了整整一圈。

“斯雷普尼尔之甲·勇气式”

这是充满活力的男性声音,因为铠甲内的人已经不再是魔王,而是勇者。

斯雷普尼尔,主神奥丁的神骏天马,肢体的数量是普通马匹是两倍。而这匹八条腿的神马,却是恶作剧之神洛基的产物。

就好像合二为一的勇者与魔王,本身就是命运的恶作剧。

“你起的名字太长了,读起来会咬到舌头的。”

神域魔法·米利亚姆·亵神铠·形态转换·斯雷普尼尔之甲·勇气式。

这种名字在米利亚姆完完整整读一次出来之前,恐怕会笑场。作为睡前读给小孩子听的故事,也显然有些不合格。

“你不是魔王吗,那应该有‘魔法名字越长那效果就越强吗’的不成文规定才对。”

“那还真是抱歉了,外行人。魔王是魔物的王,魔法的王恐怕是我们的决战对手。”

“保罗还是免了,你和他打了这么久,我就没见他念过几次咒文。”

两人在内心交谈的同时,维格尔的铠甲左侧,也浮现出一把入鞘的剑。他左手紧握剑鞘,可放在剑柄上的右手却不断颤抖。

果然还是太勉强,虽然肉体与精神在百年间都各自转变为魔力而相互适应相互磨合,彻底杜绝了排斥的反应,但毕竟太久没使用,很难精确地操控。米利亚姆也是因为这样,才将主导权交给维格尔——现在的她,稍不注意魔力就会乱窜,更别提使用魔法战斗,光是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召唤出铠甲也显得十分艰难。

只能让维格尔用体术撑着。

而圣痕的千人部队,各自取出武器,火炮与弩手已经准备就绪,火枪手排成队列待命,长枪兵与剑士各自守在队列四方,以防止突入,而负责应对魔法的前线部队,即将包围住维格尔。

骑士与千人,魔王与勇者。奇怪的组合因命运的恶意,导致人数差额巨大的战役,一触即发。

远方的城镇,一个失去记忆的女孩已经出发,她似乎有了背负起勇者责任的觉悟。

其后,一个头发仍是银灰色的女孩,结束了她短暂的歇息。她的日常时间已经彻底结束,现在,她迈向森林,去迎接那一份等待已久的,自己所决定的非日常。

她需要去迎接那个人,而首个目的地却是——

真实之塔。

勇者章——命运的分岔道(ThePathsOfDestiny)

维格尔考虑要不要拔剑,却下意识朝一侧翻滚,原来所站的位置瞬间千疮百孔。

“这种程度完全没必要躲啊!火枪怎么可能伤得了你。”

米利亚姆在内心大声埋怨。

“你能站在人类的角度考虑一下吗。”

“这是魔法。”

“人类是看见危险就会躲开的生物。”

维格尔在内心回击的同时,左腋下夹着对面捅来的长戟,用力回转出一个半圆,拿着长戟的士兵被砸到另一个同伴身上。他刚想追击,可敌方有节奏地先撤一步,维格尔再度面临一轮火枪的扫射。

圣痕让长枪兵等小队只是做牵制用,火枪手与弓兵各自排列,组成包围网,有节奏地压制扫射维格尔。

“站着不动都不会有事的。”

米利亚姆抱怨的同时,维格尔已经翻滚闪躲,并且拾起那把长戟——这一次还有密集的箭雨紧接而来。他想挥舞长戟抵御,可仍未能完全操控肉体的维格尔,眼看箭就要射到跟前,却只能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而箭,停下来了。

所有的箭,几乎都是朝着维格尔射去,可箭尖在触碰到他的前一刻,就会瞬间丧失所有前进的动力,转而自由落体,齐刷刷掉落在地。

“还真是让人惊叹。”

铠甲之下的勇者虽然笑着,可已经满头大汗。他从没觉得,一次翻滚居然可以带来这么大的成就感。这个勇者现在处于想挥动左手,就很有可能踢起右脚,然后整个人原地摔倒,还没办法爬起来的奇妙状态。哪怕是动一根手指,都没全神贯注。所幸的是,这种不适感正逐渐褪去。很快就能将肉体重新交还给魔王来救场。

如果能从这千人部队的手中活下去的话。

“趴下!”

“啧!”

遵循魔王的指示,勇者果断仰俯,一柄两米长的巨剑旋转着,几乎是从他脸上极速飞过,空气被划破的撕裂声,清晰传入维格尔的大脑。可巨剑并没有伤害到包围网的同伴,而是如同被更大的爆炸,反方向炸回来。这一次剑刃接触到地面,可庞大的推力让这竖着旋转的巨剑,不仅没有丝毫停顿,沿路的岩石地面甚至都被斩裂开,留下一道沟。

“不是说站着不动都不会有事吗!”

这位勇者急忙双手撑地,一个后空翻躲过回程的旋转巨剑,当他站直身子的时候,巨剑已经被持有者紧握在右手。

“你觉得这像是正常人的攻击吗。”

米利亚姆口中的话,维格尔也不是不理解。

因为那把剑的持有者,左手握着长约一米七的野太刀。

“你应该提前碎掉他手臂的骨头。”维格尔不得不拔出剑来迎战——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圣痕。

“……”

对方一言不发,爆风所驱使的刀与剑,无论那一把都是以十秒百击的速度,死死压制住维格尔。

“喂!你这铠甲到底能挡几刀!”

“伤害需要时间来化解,圣痕的攻击频率太高,极短时间内四五下估计就是极限。”

“太脆了点吧!一秒钟都撑不住啊!”

维格尔几乎是被动式的后撤绕圈,但由于知道剑与火枪都对自己无用,所以还是可以勉强撑住。

至少在被弩炮射到之前,他是这么想的。

圣痕只需调整一下斩击的角度,维格尔就不得不被诱导去空出的位置,当他踏入目的地的那一刻,火炮直接轰烂他落脚点的周边。

“这战术怎么这么眼熟。”

维格尔失去平衡,即将摔倒在地,他靠剑撑着,并时刻注意圣痕的进攻。铠甲只能应对直接攻击,把力道分散开到各个部位缓冲,借此挨下各种攻击。

所以破解的办法也很简单。

勇者没有犹豫,果断迈入时间停止的世界之中。果不其然,十六发巨型箭矢已经将他团团围住,触目惊心。

“的确很有即视感呢,勇者。”

米利亚姆当然知道这种战术,当初勇者就是这样拆掉她的铠甲,几乎将她捅死的。

铠甲无法对应目标不是自身的攻击,并且所有的攻击都是扩散至所有部位来承受,所以无论是勇者还是圣痕,都选择用攻城武器同时进攻,一口气突破铠甲的伤害临界点。

圣痕打个响指,风将爆炸的烟雾吹散,虽然地面被炸得千疮百孔,可关键的恶魔却已经在一边歇息。

光是静止这零点几秒的时间,就已经让维格尔觉得无比难受。

“喂,魔王,有没有什么话题能说的。”

“你脑子有毛病吗。”

“什么惊天大阴谋都可以啊,操控国家、毁灭人类什么的,随便捏造一个计划出来说,好拖延时间。我现在好想吐。”

“……。”

“快点啊,我是勇者,这种事情就该让魔王干才对。”

圣痕看见那个穿着铠甲人举起手,似乎想说些什么。

“听我说,这件事情我谋划很久了,关于毁灭帝国的第一步——”

维格尔话还没说完,巨剑与野太刀各自被爆炸推动,左右交错,将他包围在内。

“他根本就不肯听啊!”

维格尔在内心咆哮,稍微取回感觉的他,双手所持的剑刃因魔力而延伸,长与宽都在一瞬间翻了三倍。凭借着长度优势,维格尔一个横扫就同时击落旋转的刀与剑。可圣痕已经借机突进到极近的距离,刀与剑被爆风推进,重新飞回圣痕的手中,而维格尔还处于挥剑的僵直中。

锋刃交叉,明明铠甲人就在眼前,圣痕的两道剑痕却扑了个空。

这是因为预先准备的法术序列被触发了第一道,“颠倒世界”

“哪有人进去颠倒世界就急着跑出来的,你是新手吗。”

“我连魔法的门都还没入啊!是你说呆久了就出不去的。”维格尔逃入颠倒世界的一霎那,恰好躲开圣痕的二连击,并且重整架势,一拳朝他的脸砸过去。对方不紧不慢,巨大的爆风在两人之间炸开,维格尔因铠甲而无视,圣痕则被吹飞出二十来米。

这也是他预想的一部分。

炮弹划出弧线,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朝维格尔轰炸,他想逃窜,可弩炮的射击封死他的退路。

“你不是一个人打一支军队吗!快点出来啊!”

“我那是做好准备夜袭才办得到。”

“啥,原来你的传闻是虚张声势的啊!”

“不然你以为我为了什么特意选黑色的铠甲,还特意用散发黑雾来掩盖身躯。”

“作为原敌人的我听到这个消息高兴不起来啊!”

维格尔尽全力地试图斩下巨型箭矢,或者提前引爆炮弹,但对方攻击的数量太过夸张,大部分的伤害都靠铠甲在抵消。如果再停止一次时间,维格尔确信自己肯定会因疲倦感,趴在地上狂吐不止。

“你的什么序列怎么没效果了。”

“防物理攻击的用掉了,还剩防精神攻击和反制法术的。”

“那不就是一点用都没有吗!”

维格尔想抱头鼠窜,可一旦快脱离出炮击范围,弩炮就会盯紧他,进退两难。

勇者和魔王都没想到,自己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被一千人围起来轰炸。

千人内的其中一个士兵,准备转过身取下一枚填充的炮弹时,发现身后站着一个银灰色头发的女孩。

对方完全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就将其的脑袋拧转一百八十度。

片刻后,这门炮填充完毕,并且瞄准另一支炮击的小队,发射。

勇者章——宣告幸运的白猫头鹰(AnOwlOfLuck)

察觉到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短短数秒而已,但对于这位拉普拉斯的妖精,足足够用。

扭断数名哨兵脖子,几乎是当着众人的面,在他们轮番炮击轰炸铠甲人的同时,悄声无息地潜入其意识的死角,干净利落将其中一支小队的人清理掉,扭转炮口,对准另一支炮击小队发射。

本该滴水不漏的包围网,因斯特拉斯的入侵而崩溃。当所有人都停下炮击,将注意力集中在搜索那个不速之客时,对方已经不知所踪。

幸亏这附近是森林,斯特拉斯才能所在树干上,歇息片刻——她左肩的肉被什么东西刮掉一块,连骨头都隐约看见。

“哈啊……”

斯特拉斯尽可能不泄出呻吟声,她觉得自己都有点鲁莽了。明明自己要守卫的魔王,现在应该是失忆的状态,迈入森林开始冒险才对,可真实之塔的废墟所出现的铠甲人,让她很好奇。它太格格不入了,就好像是一个不应该存在这个时间与这个空间的产物。虽然是一瞬间,但斯特拉斯的目光还是捕捉到,那个铠甲人,不仅武装与米利亚姆有些相似,魔力的感觉也很像;可细微的小动作,却完完全全与米利亚姆不同。

要不要使用拉普拉斯的妖精呢,动用这个能力,从宇宙的开端到宇宙的终焉,没有什么事情是斯特拉斯所无法知晓的,只是……

她放弃这个念头。自己的寿命已经所剩不多,头发褪色的速度也是一种征兆,先自己本身来侦察一番较好,自己的命,应该留给那位魔王才对。

而战场的中心。

圣痕观察着被杀掉的其中一支炮击小队,毫无疑问,他刚才凭感觉做出的反击,即使没有完全命中,也伤害到了对方,可那个来访者居然在逃跑时,不留下一丝血迹。他挥手,身边的一个士兵立即明白,圣痕将指挥权全部交出,本人要独自调查那个不速之客。

“不是说魔法要隐秘吗,刚刚圣痕直接甩了个什么风刃出去了。”

“爱丽丝是帝国最高战力,她旗下顶尖的精英部队没见识过魔法才叫新奇。难道你指望他们把圣痕送给猎巫运动的那群人吗。”

“我更想芬尼尔冲出来救我。”

维格尔注意到,他们不再是圆形包围网,通过抛物线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轰炸,而是通过火枪与箭雨的弹幕牵制,有规律分成数十支小队伍,然后进一步将包围网扩大开来。

然后,箭点燃了地面。

与爱丽丝一样,炮能射的,还有燃油。覆盖破碎地面的火焰,弥漫至上百平方米,并且仍在逐渐扩大。

“这也很有即视感,勇者,现在这个时间点,你和我打完还不到两周,到底有几个人知道你是怎么杀我的啊。”

“你见过什么勇者打魔王的故事是忽略战斗过程的吗!估计很快全世界的小孩子都知道你被我捅了个对穿。”

维格尔见状,果断从守备薄弱的一面突围。

“对,然后我还有力气回插你一短刀。”

“这种多余的东西,不会出现在故事里的啊啊啊啊!”

一左一右的两根巨型金属箭矢,被弩炮从维格尔的两侧被射过。箭矢中间系着约莫二十米的铁索,在触碰到维格尔的同时,将其整个人往火焰地带的中央扯过去。然而,斯雷普尼尔之甲很快就将触碰到其的铁索,所传来的力道彻底抵消。虽然铁索中端不对维格尔构成任何伤害,然而两段的巨型箭矢,却已经牢牢地倾斜扎入地面,成为牢固的铁桩子。第二组,第三组……越来越多的铁锁链被两支巨型金属箭矢,通过弩炮射出,试图将维格尔困死在火焰内部。

“这种程度的火焰不值一文钱。”

“可我快憋不住气了……”

“……勇者,坚持住,十几分钟不呼吸的话还是可以做到的。不是有那个……没错,勇气,有勇气的话什么都能做到。”

“那换你来试试看算了!”

而圣痕,则在追寻那个不速之客。

这支部队的应对手段,除了有爱丽丝提供的以外,还参考了勇者当初进攻魔王的设想,现在看来,对那个红灰色铠甲的东西也很有效。

距离自己反击伤到那个不速之客,其实才过去了一分钟不到。

对方现在一定在检查伤口,滴下的血液很有可能成为自己追击的有利点。所以圣痕确信,对方很有可能固定在某一个点,那样就简单了——

斯特拉斯从粗壮的树枝滚落到地面,抬头看,自己原本背靠着的树干,已经被一刀两断。落叶飘散,被斩断的树干逐渐坠地。

不止一棵树。

圣痕通过爆炸来甩出手中的野太刀,如同超大型的飞镖那样,螺旋突进,触碰到的树干无一不被斩断,留下平整的切痕。这边野太刀,在腰斩十几棵树的树干之后,才无力地卡在某棵树上。

而刀,也不止一把,只要会武器库之类的魔法,量产的野太刀能准备几十上百把都不嫌多。

圣痕的手中凭空出现野太刀,然后驱使风的魔法,将它甩飞出去。

人只要有行动,就一定会有痕迹。只要不断破坏附近的环境,对方一定会被逼得有所动作,那样足够了。

“你到底是谁!”

观察到某个蛛丝马迹的圣痕,果断在背后引发数次爆风,将自己一口气推送出数十米。

“……”

斯特拉斯本想换个藏身地点,却看见那男人,一手巨剑一手野太刀的这种,看似滑稽可笑的组合,朝自己撞过来。

男人路径上的树枝也好,落叶也好,石子也好,在那恐怖的推进力的面前,全部都被吹飞。

他自身就好像一枚炮弹。圣痕几乎是一瞬间抵达对方的跟前,只是他现在仍无法认得出,这个以白色长斗篷遮盖身形,以兜帽和面罩遮盖脸庞的人,到底是谁。

斯特拉斯的左手果断举起那一把燧发枪,弹药通过附魔,虽然无法填充,可威力却得到提高。

扳机被扣下。

从突击到反击,这一切都不过眨眼之间,可圣痕仍能反应过来,在自身侧面引起一阵爆风,强行将自己的身体推到斯特拉斯的弹道外。

下一刻,圣痕舞动右手的巨剑,哪怕这是需要双手才能使用的武器,可只需自己调整方向,在剑的一侧引起爆炸,巨剑自然而然就会对准目标斩过去。

斯特拉斯俯身躲过第一击,可对方通过爆炸,硬生生将本该打空的剑停住,并且再度引发爆炸,让剑逆着轨迹扫回来。她意识到这肯定躲不掉,左手的燧发枪朝着剑刃五连射,借此缓解巨剑的冲击的同时,右手拔出笔刀,拇指大小的刀刃,与两米长的巨剑撞在一起。

即便是如此,巨剑剩余的冲击力,一样能透过笔刀传递到斯特拉斯全身,将她娇小的身体震飞出几米远。

虽然眼冒金星,右臂都像在燃烧,喉咙也涌上一股血腥味,可斯特拉斯也不得不以半蹲的姿态,抢在圣痕挥动野太刀前,用燧发枪将刀打落,而自己手中的笔刀则巧妙地将圣痕巨剑的轨道打偏。

对方完全看不出所谓的剑术,纯碎的力量与纯粹的速度,这种东西叠加起来本身就很恐怖。

斯特拉斯觉得自己的耳朵,现在是什么都听不见,不仅因为笔刀传递的冲击一直在伤害她的耳膜,圣痕每斩击一次,都会引发一次爆风,这种噪音污染让斯特拉斯的心脏,甚至都觉得因此颤动。

圣痕一边压制斯特拉斯,一边找机会用爆风将自己的野太刀炸起来。魔法需要咏唱,而圣痕为了获得这一种恐怖的压制能力,几乎是舍弃魔法本身的可能性。他的这种战术,也是不得已为之。因为虽然不用咏唱,但圣痕这种使用风的方法,操控范围几乎为零,只能通过爆炸驱使武器,才能作出这种毫无美感,很别扭,但却很实用的招式。

斯特拉斯现在确信,他光是压制自己就已经全神贯注,没余力用其他魔法,甚至捡起地上的野太刀,而那只右手也仅是在调整巨剑的斩击方向,并没在出力,而是全神贯注地操控风。了解这一点的同时,斯特拉斯右脚站地,以笔刀故意挨下圣痕的一击。

这是她的体术技巧之一,噬尾蛇。

她以自身为轴心,右手接下圣痕恐怖一击的瞬间,身体因借力而大回旋,左脚横扫圣痕的腹部,原封不动将这力道还给他。

几乎是同一刻,圣痕感觉到自己巨剑的力道被卸掉的那一刻,空出的左手紧握拳头,手肘的部位透过爆发,猛地一拳锤向斯特拉斯的胸腔。

其后,圣痕被一脚踹飞,撞到粗大的树干上,落叶撒了他一头。虽然用风来抵御了,可圣痕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内脏都被破坏掉一部分。而斯特拉斯,即使尽可能将这一拳的力道引向地面,也不可避免整个人背靠地,一路滑行出去。虽然长斗篷是为了战斗特制,可她一样觉得背后像是被火焰烧灼。但这并不重要,哪怕抵消掉大半部分的力道,斯特拉斯的肋骨依旧是断掉好几根,险些插入肺部。

“你到底是谁。”

圣痕拾起刀与剑,缓缓朝她走来。

勇者章——宣告者的神托(OracleOfTheHerald)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这种程度的伤害完全不足为惧。我的名字可是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之一,斯特拉斯。见识过所有死亡的我,完全没有死在这里的可能。

一定是这样。

我已决心为那位米利亚姆大人封闭感情,没有喜悦,没有悲伤,自然也不会产生恐惧。

所以,不足为惧……

斯特拉斯的左手感觉有些麻痹,有些颤抖,是因为最开始的一击削掉的筋肉吗,或者说是失血引起的吗。她尽可能不往死亡或恐惧的层面上思考。

而她,早已下定决心不再恐惧死亡。因为知道不会死就不会害怕,正常人可能做不到这一点。

斯特拉斯从未觉得,自己能奢侈到,可以拥有正常人的感觉。

她抑制住同样微颤的右手,眼前浮现出死在圣痕手中的成因。她见过,自己所有的死,她都见过。

圣痕之所以没有追击,斯特拉斯推测可能是魔力不足,不断略过咏唱来驱使风的魔法,同时还得在相应的身体部位使用魔法防护,以防止自己被自己的爆发伤害到。这种狂战士一般的高伤高速战法,如果无法短期内决出胜负,那圣痕的魔力就开始贫乏。作为证据,他并没有持续维持自己的防护魔法,倘若魔力充足,斯特拉斯完全不可能对圣痕造成损伤。

“你觉得你们所猎杀的,是谁。”

她站直身子,凝视圣痕。现阶段只能相互套话。经过特殊处理的面罩,让圣痕无法透过她的声音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被恶魔吸引来的吗。”

圣痕开始犹豫,要不要动用神枪·冈格尼尔。如同斯特拉斯的推测,他的魔力并非十分充足,而且还得预留一部分来应对铠甲人。而且,圣痕在这场战斗中,也不是处于迎刃有余的状况。他观察着斯特拉斯,这个被斗篷所包裹的身躯,看起来就好像一只站在地面,毛色纯白的猫头鹰。

不是那一种站在树上俯视人类,引来幸运,招来不幸,身上叠加的各种各样传说,却孤高地站在树上,冷眼旁观一切的猫头鹰。眼前的这个白猫头鹰,却站在地上。

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圣痕却联想到了一起,眼前的对手真是奇妙。到底这个白猫头鹰是被人从树上扯下来,还是为了什么,而选择踏上这片大地,就不得而知。

然后,斯特拉斯感觉到,自己绝不会忘却的那种魔力。

名为米利亚姆·艾利乌尔的魔王,所散发出来的。

到底是无意为止,还是刻意去喧嚣自身的存在,斯特拉斯不清楚。在她眼中,真正的米利亚姆明明已经丧失了记忆,按照预测迈向森林,可毫无疑问,在那千人军队之中,在那炮火的轰炸之中,那一位是米利亚姆的事实确凿无疑。

想和她相见。

这种念头即可浮现在斯特拉斯的心中。

必须迅速摆脱这个烦人的骑士才行。

甚至……

后腰的这道,如同神明的恶作剧,与生俱来的伤痕开始溢出鲜血,并且同一刻,斯特拉斯身后的左侧,修长而美丽的光之翼,没有任何保留地展开。

若是为了她,自己的寿命,无需怜惜。

拉普拉斯的妖精啊,只要为其献上寿命,什么都能知晓,什么都能顿悟,什么都能理解。

她就是拉普拉斯的妖精,而她所为其献祭的,也是拉普拉斯的妖精。

如同向自身献祭自身的奥丁。

另一侧,战场的中央,一分钟前。

“勇者,你就不能干净利落一点吗。”

魔王在内心深处抱怨。

在支离破碎的大地之上,在层层叠加的铁索之中,在热浪滚滚的火海之内,勇者所选择的最为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是——

原地蹲坐,冥想。

当然,他没感觉到一丝热度,也不因这烈焰而窒息。他的周边,环绕着冰块,它们几乎形成一条直通天际的圆柱形通道,让这位勇者在取回身体感觉的时候,不至于憋死。

“冰精灵的守护,意外的实用。本来觉得穿着铠甲到处走会很热。”

数分钟之前,米利亚姆放出这种程度的术式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本来就需要聚精会神的魔力,刚才就好像在身体各处狂奔。不然也不会需要勇者的体术来强撑。

“你应该放个替身来当靶子。”

维格尔站起身,双手有节奏地一张一合,这一次,勇者可谓正式归来。

“星界投影一出来,就会被火烧成原型,别抱怨了。”

本来能常驻的冰精灵,不到一分钟就全部消耗完毕。

“换我吧,你是保护人类的勇者,不应该杀人。”

米利亚姆知道,这一千人如果存活,将会成为保罗的棋子,那么在其后与爱丽丝的战役中,本来平衡的天平会被反转,钢铁都市会被轻而易举攻破,魔物毫无疑问会被灭族。

所以,必须杀掉他们。尔后,圣痕虽然决策失败,但毫无疑问他正确预测到敌人的动向,会被保罗添油加醋地,推捧上公爵的位置。

“魔王,被你牺牲的性命,又有何感想呢。全部的魔物齐心协力,舍弃什么,获得什么,前进方向的一切都被你所注定。”

“如果不这么做,一切都会破灭。”

“那你又知道,我所守护的人类是怎样的吗。”

“直言无妨。”

米利亚姆的回答,迎来了短暂的沉默。勇者将剑鞘置于左侧,归刃,右手做出居合斩的姿态。“所谓的人类,并不只是遵循结果而行动的生物,比起舍得,大部分人类更愿意听命于内心的感受,有的人不计一切为梦想拼搏,有的人对面对素不相识的人亦选择舍身取义,有的人国难将至而义不容辞。正因如此,人类才能开拓如此之多的未知领域,朝着任何事物都没抵达过的领域进发。而这些,就是我舍命所守护的,所爱着的,名为人类的存在。”

维格尔的眼神,如雄狮那般,意气风发。

出鞘,归刃,仿佛都在同一刻。

过程似乎被删除,仅残留徐徐入鞘的金属摩擦声与碰撞声,将斩击的这一事实,告知于世界。

火焰,荡然无存。

“勇者,我果然理解不了你。那样的话,一开始和我合作不就好了吗。”

“这是原则的问题。你这种死不服输的魔王,也算千古难遇的怪胎。不管怎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再一次把无关者摆上性命的天平。”

“原因可不止这个。无知是原罪的一种,你不必感觉那么沉重。”

“即使如此,我也要给那些因此枉死的人,和即将枉死的人,一个算得上满意的答复。”

不仅是为了活人而战,勇者所背负的,还有死人的思念与不屈。

在碎裂的大地上,千人的军队,只看见火焰瞬间消失的那一幕。而身着赤色与灰色铠甲的人,一步一步踩着碎石,朝他们其中一支小队迈进。

然后,他们听见了,由魔法所传递的,低沉而厚重的声音。

“逃跑吧。”

铠甲人如此说道。

“快逃吧,仍有家人在守候你们;快逃吧,仍有恋人与你们相约;快逃吧,仍有忠义需要你们维护。这个战场,没有荣耀,没有利益,也没有大义。你们唯一能获得的,只有尸体上的轻蔑。”

他如此宣告着。

所有人连呼吸都静止,只因为这股不断在喧嚣的力量。那是维格尔与米利亚姆故意扩散而出的魔力。哪怕是在周边死斗的圣痕与斯特拉斯,都轻而易举就察觉到,这股魔力的不同寻常。

千人军队迅速重整旗鼓,数道铁索随着炮击的轰鸣,对着维格尔飞去。

没人看见出鞘的瞬间,也没人看见斩击的那一刻。

大家所能目睹的,仅有锁链在接近铠甲人的同时,化作一堆小分段,无力跌落在地。

圣痕果断抽身返回战场,光凭那段发言,他就足矣确信,对方不是常人的精英可以应付。明明返回真实之塔仅有短短数秒,可他回到的那一刻。

死伤人数已经过百。

炮击,火焰,铁索,弩炮……似乎所有的攻击,在铠甲人的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他迎着炮火,斩落士兵的手;弩炮发射的巨型箭矢在他面前被一分为二,连同发射弩炮的那个人一起;炮弹甚至连填充的时间都没有,五条人命的陨落,不过眨眼间。

圣痕两手的利刃,如同他自身的咆哮,扑向那个并没有拔剑的铠甲人。

时间在此刻停住。

下一刻,圣痕的野太刀,刀身被对方紧握住,而巨剑的刃则是被对方另一边手按在地上。他迅速松开两手的刀剑往后撤,就在此刻,圣痕发现胸甲的前侧多了一道裂痕。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可只有他才能勉强瞥见,铠甲人的剑身,刀刃处附着一道红晕。

“真是过分的努力。”

米利亚姆很清楚这种技巧。

曾经,完全无法习得魔法的维格尔,为了能与魔王一决胜负,不断压榨自己的身体,在贝尔和克拉克的帮助下,他甚至连自己微弱的魔力,都要强迫着动用起来。

其结果就是习得与保罗别无二致的技艺,虽然勇者的魔力稀缺,但足够附在剑刃上,侵蚀所斩击之物,连钢铁都能轻易斩断。

“就此罢手吧,胜负已定。”

铠甲人如此宣告。

勇者章——第五幕之希望(FifthHope)

运气好的人,哪里有存在,而运气,本身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比如某个不走运的勇者,也比如这名年轻士兵。

“你要成为英雄。”

为首的骑士对这位士兵如此说道。

因为这个士兵,是这千人军队里最年轻的一员。骑士令他以最快的速度从这里逃跑。

“将你所看见的一切牢牢记住,然后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那位将军吧。她一定会将一切解决。”

骑士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即使不用明说,即使他的眼神依旧看不出一丝畏惧,但那只是视死如归的神色。

所有的人,都可能会死。

除了这个年轻的士兵。

“没时间磨蹭了——”

“那样的话,应该是你逃……您撤退才行!”

年轻的士兵,毫不犹豫就越级顶撞这位骑士,可能是他早已知道,骑士本人其实并不是很在意阶级的问题。士兵能为他做的,也是全身上下所能挤出来的鼓起,只有这个。

战争让每一天都有人死于非命,但骑士似乎不适合死在这里。

“您死掉的话,将军一定不会高兴!”

即使知道自己在放弃这个光荣的机遇,即使知道自己在试图赴死,年轻的士兵仍是一意孤行。这不只是因为骑士是士兵所仰慕的将军最重要的人,更重要的是,英雄,注定是一些人的归宿。

“而且,英雄也不适合我。”

他自认不该坐在这个位置上。

即使是在两人争执的短短数秒,被真实之塔所释放的魔物,一样在掠夺着生命。枪与剑所无法触及的铠甲,弩炮与炸药所无法伤及的身躯。这不是常人能踏足的战场。敌人的身份已经十分明确,毫无疑问,那就是本该与勇者同归于尽的——

魔王。

骑士将胸前的勋章一把扯下,然后胡乱地塞在年轻的士兵身上。

“挺合适的嘛。”

他这么说着,交出了自己一直珍惜的物品。那是爱丽丝赐予他的证明。

“好了,你现在已经是英雄。”

仓促的谈话不到十秒钟就结束,骑士不给任何回答的机会。就冲回战场。年轻的士兵痛苦地将勋章紧紧握在手心,像是觉悟般那样,朝森林的出口冲刺。

斯特拉斯看着这一切,无动于衷。要杀了报信者吗。

她停下了举动,而展开的光之翼,也什么都没做,就此解除。在她想动用能力的一瞬间,似乎有人排着肩膀对她说“要多珍惜自己”。

明明是熟悉的声音,明明是熟悉的语调,但自己却丝毫想不起来。

那是谁。

下一刻,她将注意力重新投放回那个铠甲人的战场。她必须与他见一面。

在那里的,是缠斗中的骑士与勇者。

圣痕的斩击已经超越了狂风骤雨的等级,双手的利刃以十秒百斩的速度,疯狂地压制维格尔。剑术本该畏忌这种大开大合的攻击方式,但在圣痕这种恐怖的力道与速度面前,再多的破绽都变得毫无意义。

这是一个半径两米的死亡区域。

“魔王吞噬人类的传闻,果然是真的吗!”

圣痕将双刃朝前交叉抛出,爆炸所引起的气流,令双刃即可卷席到维格尔眼前。

无法防御,无法闪躲。

做出判断的那一瞬间,时间停住了,闪烁着寒光的利刃,还差薄纸般的距离就触及到勇者的头颅。显然,圣痕依靠魔法,不断叠加的爆风使得双刃的力道,远胜于炮弹,以至于铠甲都难以正面承受。

可惜静止的时间只有那么一瞬间,在这绝对的杀戮距离内,维格尔仍无法攻击圣痕。

他的两手从双刃的侧面,将其狠狠地往地面下压。铠甲也借由这一刻,不断化解那份恐惧的力量。

时间恢复,本该将铠甲粉碎的两把利刃,无力落地。

“勇者!你被看穿了!”

米利亚姆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作为原战友,圣痕清楚勇者的剑术也很正常,继而证实了魔王吞噬人类的传闻,再继续下去,很有可能被他看破眼前的对手,不过是借用魔王力量的勇者。

绝不对功亏一篑。

圣痕的两手再度召唤出新的刀与剑,但眼前的对手,发生了变化——

两边的肩甲下降,重新变回胸甲,而铠甲滑动展开的部位,此刻已经全部滑动组合回去,赤红色的内层铠甲,现在仅能看见纹路的部分,而灰色的铠甲再度染回漆黑,纹路的红色光现在变为金色。

整个人看起来就好像小了一圈。

同一时间,铠甲内的人变为米利亚姆·艾利乌尔。抢在对方挥刃的那一刹那,庞大的重力施加在圣痕身上。

两把利刃因巨大的力道而偏离轨迹,米利亚姆毫发未损,而圣痕却因突如其来的引力,支撑不住,半跪在地。

操控重力的单手剑,朝着圣痕颈部的动脉飞迸。

米利亚姆确实刺中了什么,但那却是一个拦在中间的士兵。

沉闷而剧烈的爆裂声。

那个士兵被圣痕朝体内注入风,并且精准操控爆风的方向,整个人如同炸弹那样炸裂开。骨与肉,血与脑,乱七八糟支离破碎的身体部分,在米利亚姆的眼前扩散开来。

似乎连空气都被染成红色,呼吸的话,就能嗅到铁锈味。圣痕早已用爆风使自己逃离引力的范围。

米利亚姆并不觉得这是巧合,环视四周,搜索圣痕的同时,她明白了。

刚才那绝对不是无谋,圣痕的突袭,只是为了让军队有时间重整旗鼓。而那个被当作炸弹的士兵,一定是早就有了相应的指令,才在恰到好处的位置,等待被圣痕杀掉。

何等的残忍,为了目的,为了自我满足的正义而不择手段,如同他斩草除根那样。

和自己一样的残忍。

“为何不畏惧。”

“为何不逃离。”米利亚姆再次向所有人传达自己的意愿。逃吧,再逃一个也好。哪怕落得一个惨败逃离的事实,保罗也有理由将圣痕捧上位,历史不会被改变。在场所有人都仿佛被套上红鞋子那般,童话中穿上红鞋子的人会不由自主跳舞,无法控制,一直到死。而这支军队,全然不知自己是在被操控。

“你这种做法和我毫无区别。残暴,凶恶,不顾一切来达成目的,但道路的终末,一无所获。倒不如倒戈于我,保全性命。”

没有人回应铠甲人的语言。

“强弩之末,唯有一死。”

二十人为一组的小队,从各个方位包抄魔王。

毫无意义。

一切利刃都无法触及这套铠甲,一切性命在米利亚姆的各持一把的单手剑面前都在陨落。

但他们仍不断冲锋,不断咆哮。

这不是丧失神智,他们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数百人因此而死,可这绝对不是单纯的自暴自弃。

咏唱已完毕,侦查魔法启动,但仍旧无法确认圣痕的位置。对方大概提前使用对应的法术反制,而尸体在米利亚姆脚边越积越多。

“魔王,不要将我们相提并论。”

圣痕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远古时期,人类夜不能寐,是因为惧怕猛兽侵袭。”

“而今,仍有人类是如此,漫漫长夜,却难以安寝,这不是外来的恐惧,而是内心的煎熬。”

话音未落,全部本该死去的尸体,站起来,包围住米利亚姆。

是风吗。

是风在牵引他们站直吗。

以自身为中心,周边一圈的重力顷刻间加剧,尸体们的肉本该被撕裂落地,骨头也会变得破烂不堪,但他们却不受任何干扰,朝米利亚姆进攻。米利亚姆无心理会这些无用的举动,这肯定只是虚晃一击。很快,尸体们消散了,而眼前借由爆风来突击冲刺的,正是圣痕。

“魔王!你是人类最大的敌人!”

他咆哮着,嘶吼着,手中的矛,翠绿而细长,如同翡翠那样,摔倒即碎,却又暗含着巨大的力量。

“现在背对你而逃亡,又有何正义可言!”

米利亚姆果断朝圣痕直刺,但却没有任何实感。

那是虚像。

对方狂战士的战斗方式让米利亚姆产生误判,能操控气流,制造一个海市蜃楼根本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数十人的送死只是争取时间,而站起来的尸体,本身也因为是幻像,不受引力干涉,直到引力让气流产生变动,才导致海市蜃楼消散。

真的圣痕,成功抵达米利亚姆身后。

“正因为没有对魔物有过一丝畏惧,人类才能繁衍至今,才能辉煌至今!”

翠绿色细长的矛,刺入地面。

神枪·冈格尼尔,圣痕在世界树所获得的武器(魔法),主神奥丁的力量。

矛被解封,恢复应有的姿态。这是风,浓缩于长矛姿态的风。

一道不断收缩收缩收缩,直到变得如此细长,如此美丽的,如同龙卷风般的从者。

如果重力能让武器偏离轨道,那干脆自己亲自将武器,送到敌人身边。

巨大的龙卷风扭动身姿,高度直冲云霄。破碎的地面此刻仿佛被掀起,石头,残骸,人类,火炮,弩炮,剑,枪……所有的一切,无差别被卷入其中。

碾碎,碾碎,再碾碎。

蹂躏,蹂躏,再蹂躏。

破坏,破坏,再破坏。

而龙卷风的中间,并非安全地带。因为,龙卷风不过是它的姿态,冈格尼尔,是无数风在切割,螺旋,绞碎,最中央的位置恰恰好是螺旋力度最大的位置。

也是圣痕与魔王所在的位置。

声音已经不再是震耳欲聋,这远远超脱了人类能理解的范围,如果没有事先对应的手段,恐怕会从此丧失听力。

风,消失了。

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阳光照射到地面。

圣痕舍命般的一击,以神枪插入的位置为中心,仅留下一个巨大的岩石漩涡。

所有的一切,都消亡。

米利亚姆不得不感叹,圣痕的强大之处。也许他的实力还比不上自己,可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仿佛现在输掉的,应该是米利亚姆。

不是勇气,不是忠诚,不是牺牲,不是复仇,不是胜利。

米利亚姆的铠甲濒临破碎,如果不是法术序列里预留了反制用的魔法,她想必也不会够时间来咏唱新的防护法术。

可即便是如此,米利亚姆的魔力也快见底,铠甲已经有了密密麻麻的龟裂。神枪冈格尼尔,明明自己曾动用过一次,却仍未对这份力量有充分的理解,失策。

历史改变了吗,圣痕死在这里了吗。

米利亚姆不清楚。身处巨大漩涡的中心,所见之处,仅有大地对称的纹路。

“愚蠢啊,因为这种事情而死……”

她不禁叹息,如果不是立场,所有被自己伤害的人,其实都有自己的执念。

米利亚姆不讨厌这种人,甚至有些羡慕。

因为她最近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苦苦支撑,为什么不惜牺牲一切,都要达到自己期盼的那个未来。所以,为了什么而战,想必也值得献上敬意的吧。

这么想着的同时,冲击从正面传来。

不是武器,那是一个男人的拳头,依靠爆风推进,扎扎实实锤向米利亚姆的胸口。

“即使如此,这也是万众期待万众瞩目的死!”

圣痕将米利亚姆打飞出十几米,自己却无力地站在原地。

这次不仅仅是海市蜃楼的骗术,而且,整个男人是粗暴地将风灌入自己肉体内,硬是撑下神枪的一击。

而这一次的攻击,使得铠甲从胸口开始,彻底破碎开。

无畏剑劈,无畏枪捅,无畏子弹,无畏炮火,无畏弩箭。

人类束手无策的装甲,确确实实地,被人类击碎。

原来如此。米利亚姆明白了,自己明明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却沦落如此境地的真正原因。

“这是众人期盼的死,这是象征永不屈服的死……与你那种为了特定目的,刻意去牺牲的死不同。这是满怀希望,这是铺垫希望,这是创造希望的,被祝福着的死。”

圣痕看起来摇摇欲坠。与斯特拉斯的战斗被中止后,他的魔力就不是很充足。然而,他依旧缠斗至今,将魔王逼入绝境,甚至释放无法使用的神枪,命中无法命中的敌人,抗下无法承受的伤害。这其中的魔力需求之惊人,显而易见。

他是在燃烧寿命,燃烧灵魂,榨取一点一滴的魔力。

和勇者一样,一看就知道不可能长寿。

“我也会一同葬身于此,但是,畏惧和逃离,永远不可能。也许你以为仅凭原始的力量,就能让一切屈服。”

圣痕的魔力与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本该晕厥的他,却依然能死撑着。

“但是,我也支撑之物,那些无法传达的悲愿与希望,给了我永不服输的根基——”

原来如此。

米利亚姆明白,他为什么能将她逼入如此境地。

因为那是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双方的答案如此一致。

“正义。”

正义。

勇者章——世代交替(GenerationShift)

俯身。

前冲。

所有的谜底,都将获得解释。

斯特拉斯理所当然地,碰上了数支小队,这也是圣痕的命令,在他进攻魔王的那一刻,由属下接手对斯特拉斯的搜查。

舍弃感情,舍弃仁慈。

斯特拉斯的步伐,使得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

十人的小队内,手持火枪的士兵,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人,扭断脖子,而手中的枪械被斯特拉斯在身后操控,悲哀地夺走两位同伴的性命。

有人拔剑前冲,却撞在斯特拉斯踢过来的尸体上。斯特拉斯拔出尸体的剑,连同尸体一起捅穿,杀害尸体另一侧的人,

左侧,其中一个士兵已经准备好燃烧瓶,他要将这一带树林烧掉,让斯特拉斯无处可藏,可那刚准备投出燃烧瓶,整个手腕都炸开。

斯特拉斯连看都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而易举地,将燧发枪命中敌人。燃烧瓶炸开,让那个可怜人全身上下都是火焰,他手脚乱舞,像在哀嚎,又像在长啸。斯特拉斯横扫一腿,踹在那个火人的侧腹,将她踢向另一个同伴。那个士兵刚想推开全身是火的战友,但有一双手却越过火焰,将其脑袋拧转一百八十度。

不断战斗,不断杀戮,斯特拉斯被火烧伤的双臂明明剧痛难忍,但她没有迟疑过一瞬间。

终于,在排除掉又一个士兵后,她看见了。

自己的目的地,凭空出现了类似龙卷风的东西。

所有的一切都被破坏。

所有的一切都被蹂躏。

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

斯特拉斯终于赶到了目的地。神枪尽可能将自己的能量集中,并无太多泄出,所以附近的斯特拉斯并没有受到波及。

而在那巨大的岩石螺旋中央,她就在那里。即使身穿铠甲,也能一眼认出。

米利亚姆·艾利乌尔。

空气的流动与景物不对劲,察觉到这一点的斯特拉斯想大声提醒,而米利亚姆,已经被正面挨了一击直拳。

比炮弹还恐怖的直拳。

“魔王,交给我来吧。”

内心的勇者如此说道。

他还不能让魔王死在这里,即使是这重生不到一小时就满身伤痕的躯体,维格尔也有自信胜过圣痕。

濒死杀敌的体验,他可一点都不少。

“身体交给你,然后我死在这里怎么办。”

“我当初心脏被你插了一刀都能让你送命,实力绝对可靠。”

“那次怎么看都是我赢吧。”

米利亚姆一边与勇者争吵,一边拼命凝聚那么一丁点魔力。铠甲的碎片不断掉落,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便化作星光消散。她的手从脸前一挥而过,残缺不全的面具注入魔力,重新变得完整,然后又因破坏得太彻底,魔力供给短缺,再度破裂。

在圣痕因对方面具破碎而目睹真容前,他就已经晕倒。

无人知道,斯特拉斯,是什么时候介入这场战斗。她本该正面捶碎圣痕的心脏,只是刚才耳边传来的信息,以及在米利亚姆的身前,她犹豫了。

转过身,米利亚姆的铠甲却再度展开,变为灰色与红色的形态,仿佛换了一个人那样。

“你现在没办法面对她吧。”

做出这种判断的勇者,夺过身体的操控权。

“你到底是什么。”

斯特拉斯举起自己的燧发枪,直指对方的脑袋。她已经完全搞不懂,对方究竟是什么。

“我可以夺走你的记忆。”铠甲里的男人沉着冷静地说,“可如果这样,你会察觉到违和感,如果消耗寿命在这件事情上,那级本末倒置了。”

魔王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勇者,而勇者转为自己的话语回应。不然的话,一定会暴漏,因为眼前的女孩,是那么的熟悉米利亚姆,那么地在意过,她的习惯,她的声音,她的语调。

“刚才是你在对我说话吗。”

“魔法那么便利,传一句话不是很简单吗。”

铠甲人说这句话的同时,被魔法召唤出的深紫色史莱姆将圣痕包裹在体内,治疗他。圣痕仍未能死。时间结束的话,史莱姆就会重新传送回去,圣痕自然不会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救够。

他更加不会知道,这个史莱姆,就是将来他在骨龙的背上,陪伴他多日的那个。

“您是米利亚姆殿下吗,可她现在并不在此处。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刚才与她一模一样,为什么现在却变了一个人。”

情报员的声音平静而无感情,但米利亚姆却能体会到里面的一份焦虑。

“你让我知道了很不错的事情。所谓全知全能的情报员,看来也有不清楚的情报。这还真是个不错的情报。”

“你似乎一直在对我挑衅。”

无感情的脸,似乎有一丝不悦一闪而过。

“没有勇气的人,试着让她这个面具如何?数百年前,魔王被勇者击败之后,留下了这件遗物。害怕的话,迷惘的话,就让那个人带上它,也许会指引前进的道路。”

铠甲人朝斯特拉斯走过去,直至抵达她身前,然后空无一物的右手,黑色的粒子组合成面具。那上面,附加了与真实之塔类似的能力,将来某个失忆的女孩在拔剑的时候,就会因这副面具而进入内心的世界,在自己的内心之中挣扎,思索,觉悟。

面具,转交到斯特拉斯的手中。

在铠甲人与斯特拉斯擦身而过的同时,斯特拉斯听见了。

“这是命令。”

那确切无疑,是米利亚姆的声音,她比谁都了解,比谁都熟悉这个声音的主人。

她转过身,却看不见任何人

这句话说完的那一刻,斯特拉斯的脸上出现了讶异,她转过身,却什么都找不到。

铠甲人消失了。

“真过分呢。”

斯特拉斯将面具抱在怀中。

“命令的话,就不得不遵守。”她这么说着,再度回去森林。再怎么在意都好,她已经接受了命令,必须将整件事情抛在脑后。虽然如此,但她总觉得,将来的某一日,她会得到所有的真相。

黑色洋装上衣和短裙,作为能找到的应急用衣服,已经算不错了,除了毫无战斗能力以外。

她要去寻找那一个在森林中冒险的,失忆的女孩。想必她现在还在饿着肚子吧。

斯特拉斯一边走着,一边盘算,如何从圣痕手中取得神枪·冈格尼尔。

按照计划,总有一天自己会死,为了代替自己在身边守候那个人,就必须有一个一锤定音的决胜手段。

显然,神枪冈格尼尔符合斯特拉斯的需求。

而魔王与勇者,提前去到那个村落。

米利亚姆得到与自己猜测一样的结果,寿命有限的斯特拉斯,除非是情非得已,否则不会随意与查看不一定能得到回报的未来。所以她才不会知道,并且被下了命令不能去知道,真实之塔到底跑出来一个什么。

由于与贤者之石合二为一,铠甲自然会依靠“转换”而自我修复。而那位失忆的勇者所未能解决的魔狼,也得自己出面才行。

将那有着数不清狼头的狼给扯烂,砸个粉碎,直到那头狼恢复神智,将一个重要的提醒交给那个时间段迷惘的自己。

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历史的重演,而自己如同魔狼所言,也不过一个齿轮。

但不同的是,卷土重来的米利亚姆,要将整个命运的机械砸烂,让所有的一切,不是被什么人操控,而是得到应有的进展。

被法师始祖所制定的命运啊,现在就由魔王来宰了你。

勇者章——唐怀瑟之门(TannhauserGate)

自己是在紧随什么而行,自己也不清楚。

那种东西没有形态,也没有样貌,有的仅仅只是概念——

死亡。

但自己却不会恐惧,也没有抗拒,对方对自己而言,如邻居一般,是那么的熟悉。可能是因为,它陪伴了她的一生。

如影随形。

自己是大陆最强的情报员,对于这浮夸的称呼,斯特拉斯没有任何的不适。只要后腰的圣伤(Stigma)仍在,只要寿命有剩余,自己就无所不知。

如果用数不尽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话,或许就能鼓起勇气,就能更向前迈进一步。

所以才能到达这一片地方,不是吗。

一切都和自己计划的一样,所以自己不会有任何的遗憾,不是吗。

名为世界的书籍,已经被自己放入书签。虽然很期待后续,但自己已经没资格继续阅读。名为死亡的邻居,到底将自己带到何处,自己则全然不知。

虽然如此,但斯特拉斯的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而过。

那是在同此处相似的地方,与自己坟墓附近差不多的地方,被掀起的大地之上,有人朝自己奔跑。

那个人身后,满是想束缚她的锁链,而那个人,不惜斩手断腿,只为了走到自己身前,留下一个承诺。

那个人说了什么呢,那个人是谁呢,这份记忆又是何处而来。

斯特拉斯不清楚。

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这份无意识之海中的记忆,便随风而逝。就好像从无边无际的海平面中,仅出现一刹那间的小鱼,没能人好好观赏,便再度埋入海中。

如在梦中醒来。

毫无疑问,自己的生命已走到尽头,和数不尽的死亡预言之一,完全一致。在这之后的世界,自己没有去看,也没必要去看。现在在思考,也只是灵魂被彻底引导前,最后残留的思念。斯特拉斯决定任由自己的思念就此消逝,不然化作怨灵的话,很难看。

但是啊,这眼泪是谁的呢。

即使是自己脸上的泪水,但却不是自己的。

明明想跟随死亡一起,彻底告别这个仍有留念的世界,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有人从背后,牵住自己的手。

斯特拉斯转过身,如同感叹那般。

“果然是你。”

她笑了。

月色之下,坟墓上的土如同盖子那般,在引力的魔法下,矩形的土壤被整整齐齐地移动到一旁,里面的棺也续续漂浮上来。

黑色的铠甲人,此刻将铠甲褪去,露出里面朴素的皮马甲与布衣。金色的秀发垂到后腰上,因为已经没有人送给她缎带。

引力将棺轻而易举拆开,里面的尸体,也缓缓地,被放置在地上。被刺穿的眼睛,被扎入的小腹,尸体的这些特征,自己都很清楚。因为这是自己留下的伤痕。

“放弃吧,她已经死了。”

内心的勇者如此说道。

“勇者,你知道吗。我原来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都应该知道的。”

“喂……”

“我在很多很多必须在意的事情面前,却转移了视线。”

魔王虽然是在对勇者说话,但却没有理会对方,喃喃自语。

其实你很寂寞的吧。

因为自己很孤独,所以没有理会别人的孤独。因为随时都能陪伴在身边,所以忽视了别人的孤独。因为失去了,所以才去在意,才能发现,这样的自己真的很卑劣。

你看起来很努力,是因为已经知道自己的末路。

你很喜欢看奇怪的书,是因为自己的结局全部已经知道,但文字中的人生,却难以看穿。

你喜欢这片地方,喜欢森林,是因为能在这种环境下,将大脑放空,什么都不去想的话,就能获得片刻的宁静与安心。

你喜欢为我制作料理,是因为想把我当作家人,也期盼着我能把你当作家人。

你喜欢沉默寡言,是因为希望我能去在意能去询问你。

很多很多的事情,自己都没有去发现。就好像斯特拉斯最开始的那一身伤痕,魔狼又怎么可能给斯特拉斯的双臂留下烧伤呢。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都没有思考。

即使你告诉了我,我只不过是在扮演自己的身份,故意装作忙于什么,来获得安心感,但我也没有去接受。

原来我一直都被你的爱包围着。

我寻求的安心感,或许正是这种无形之物。爱着谁,或被谁爱着,这样就能获得安心感。

维斯,你早就发现了吗。

这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微妙的感觉,恰好正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动机。不是凄惨的起因,不是飘渺的目的,不是牺牲的手段,不是战略的结果,而是我的觉悟,我的理由。

父母的爱,恋人的爱,友人的爱。

失去了一种,就去寻找另外一种,自暴自弃也不过是失去安心感的一种体现。

从来没有爱着谁,也没有被谁爱过,这种存在,真的能感觉到安心吗。如保罗那般,谁都不信任,谁都不过是棋子,这种孤傲的人生,自己恐怕是难以承受。

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被谁的爱包围着,直到完全失去以后,才能察觉,才能发现。

但现在的自己的话,一定能感觉得到,这支撑着自己前进已久的,到底是什么。

这样可不好呢,朝死人道歉,也没有意义。

“魔王,既然她能看见死亡的未来,那已经说明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封锁。”

“怎么会呢,勇者。你看。”女人抚摸着尸体的脸颊,“虽然已经开始冰冷,但我还能感受到,里面还有着什么。”

“疯掉就趁早自杀,把身体给我。”“百年的光阴,并没能改变我们。你我醉心钻研于什么,正是为了改变什么。不是因为这样,那又为何,眨眼间就重返故地。是因为我们早已习惯了时间的流逝吗,忘记了那每分每秒的宝贵吗。是因为,我们仍心存期盼的吧。”

火焰化作短刀,被女人双手捧着。

此刻,猫的祝福已经不再需要,短刀展露出应有的身姿。

赤红色的剑,无刃之剑。

“繁星于大地灿烂。”

命运也好,历史也好,自己都要去改变。

“树根与苍穹绽放。”

颠倒因果混淆是非,这一种恶人的行径,自己去做却没有什么问题。

“白鸮于吾身期盼。”

自己可是魔王,魔物们的王,如同古老的童话故事一样,将所有规则都能粉碎的特权,自己还是能拥有的。

“吾愿为吾友悼叹。”

被注定的结果也好,什么都好。都不关我的事情。生人死去,亡灵归来,落下的苹果朝上飘,闪过的流星坠入地。

拥有这一份能力的,正是自己。

不是谁,而是我。

只有我才做得到,只有我才去做到。

禁忌也好,守则也好,所有的规则所有约束所有的条例所有的原则所有的法律,自己都没必要遵守。

因为,我(米利亚姆)可是魔王。

没有锋刃的剑,埋入斯特拉斯的胸口。

百年的光阴,让自己有足够的资本去拆分,去解析,去钻研这把传说中的武器。无数繁多的术式终究有尽头,前人谱写的规矩,就由后人来更改。

已经不需要死亡来让这把武器转移所有权。

无刃之剑的能力如同贯彻米利亚姆人生的原则一样,牺牲他人,吞噬他人,最终连自己都无法分清自己是何物。

但看来,已经走到了尽头。

剑消失,作为概念,与斯特拉斯的身体同化。

“所有的一切,都有求生的意识,你也不会例外吧。这是我能还给你的,唯一的酬劳。”

“仅属于你的人生。”

与那时候彻彻底底的相反。

因为求生的意志,所以无论是魔狼的一战,还是米利亚姆与斯特拉斯的一战,哪怕完全不理解短刀的能力,也因为潜意识对生命的渴求,而不断消耗那份被储存起来的力量,治愈自己。

现在,无刃之剑彻彻底底消失。虽然失去了自己最大的力量,但米利亚姆却没有一点遗憾。

“漫长的路途也到了终点,所以,回来吧。”

此刻,正是推开名为矛盾与救赎的唐怀瑟之门,将自己最为珍视的人带回来的时机。

斯特拉斯确切听见了,也看见了。

在背后牵住自己手的,是米利亚姆。

原来如此。

不希望自己现在就被死亡引领归去的,是您吗。自己脸上的泪水,也是您的吗。

如果是您的话,那我也不得不把自己的日程,调整一下才行。

睁开眼,自己正在被谁重重抱着。

黑色的夜空,如此熟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自己也只能不断感叹。失去力量的自己,无法预测到所有东西的自己,后知后觉的自己,原来是这样的啊。

“明明被救的人是我,为什么您在哭呢。”

作为醒来的开场白,这句话是不是很奇怪呢。

“我早应该注意到的。”

“您做得很好,您不需要在意我。”

奇妙的感觉。

自己完全不清楚如何应对。

死而复生后,斯特拉斯丧失了拉普拉斯妖的能力。作为普通人的自己,梦寐以求的自己,原来是没办法应付这种情况的,斯特拉斯是第一次注意到这种事情。

我是不是应该也抱回去呢。

这就是期待吗,这就是未知吗,这就是希望吗。

感受到这些的我,能不能算是雀跃不已呢。

这里,是我所未能看见的未来。原本以为再也没机会看见的未来,现在确确实实看见了。

梦寐以求的一无所知但却十分奢侈的未来。

还真是不讲道理的魔王,先前的觉悟也好,铺垫也好,规则也好,都被对方破坏得一干二净。

“不行,不能这样,我已经失去所有的能力。米利亚姆殿下,我可能没办法陪伴你前行。”

纯白色的秀发,赤红的双瞳,自称猫头鹰的女孩,轻轻地阐述。

“没关系。”

带着哭腔的魔王则逐句回应。

“我可能没办法是您专属的情报员。”

“没关系。”

“也可能没办法为您劈荆斩棘。”

“没关系。”

“我甚至连情报都没办法提供,即使是您所赋予的这珍贵的未来,也可能没办法为你做出最有价值的回报。”

“没关系。”

“我不值得你为此牺牲那把剑。”

“没关系。”

“我可能会犯错。”

“没关系。”

“我可能会做出让您生气的举动。”

“没关系。”

“为什么……我不值得你这样对待。猫头鹰只是猫头鹰,招来幸运就暗自欢喜,带来不幸就用石头朝它砸,您完全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没有这份力量,您又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因为,斯特拉斯……”

“嗯?”

“我发现了,我也爱着你。”

“那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呢。”

斯特拉斯就像认输一样,不再反驳,也想不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反驳内容,而是温柔地抱着对方,轻抚对方的后背。

“米利亚姆殿下。”

“怎么了。”

“我也爱你。”

特别章——一时休战(OneDayOfPeace)

“啊……”

“怎么了。”

“米利亚姆殿下,现在失去力量的我,一定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你就是你,无论是不是情报员都好,斯特拉斯都是斯特拉斯。重新告诉我,授予我的,正是你自己。”

“是吗,是嘛……那为什么,我会幸福到,连该说什么话都不知道呢。”

上百平方米的方形深坑内,被注入的大量热水,足够让两个女孩坐在里面时,水能浸到胸口的位置。

常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对于魔王而言,稀疏平常。

将正方体般的土壤移开,内侧平平整整铺满瓷砖,召唤出水,甚至连水的加热,都是魔法一气呵成。

“至少在这种事情上,魔法并不坏。”

米利亚姆一边感叹,一边回忆着,自己曾经看过的书里,罗马浴场到底是什么样。显然自己制造出了一个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东西,不过,整个人埋在热水里的时候,两人都已经不想去在意这种事情。距离救回斯特拉斯,已经整整一天。这个地方本来还是一个山贼的据点,至少半个小时前还是。在米利亚姆将山贼头子压成肉酱,烤熟那群帮凶,将抓过来的可怜人全部送走之前,还算是一个大型的山寨。

而现在,两个女孩赤身裸体挨在一起,在这个勉强能算是大澡堂的,临时赶工出来的地方。

“记得以前从东洋商人里买来的书,也记载着温泉文化,但与现在的感觉又有点不同。”

“米利亚姆殿下对异文化的读物很感兴趣呢。”

“就不能换一个说法吗,你这种称呼现在反而接受不了。”

“米利亚姆……米利亚姆姐姐?米利亚姆姐姐大人?米利亚姆殿下姐姐大人?”

“已经比原来还长了……米莉,不如就这个吧。红色头发的男人,似乎总喜欢起奇怪的昵称。”

“你在暗讽勇者吗,因为勇者与米利亚姆殿下姐姐大人是一体,就算我们都被看光也没有办法戳瞎双眼或者实行阉割,还真是让人惋惜。”

“勇者的话,现在被我将人格独立封闭,至少是没办法出来打扰我们。”

“真让人安心呢,米利亚姆殿下姐姐——”

“给我缩成四分一!”

“米莉姐姐。”

“唉……算了,我就勉强接受吧。”

米利亚姆叹着气,而斯特拉斯则满意地往她身上挨过去。

“你看起来很高兴嘛,该说这就是本性,还是长久以来的束缚挣脱后的反弹呢。”

“哪一样都是,哪一样都不是。”

“以前,我也幻想过这一种场景,也有过这种疑惑。”

“泡澡吗。或者,是这幅身躯带来的困惑。”

“果然,你早就察觉到了。”

米利亚姆一段时间内,十分喜欢阅读那些奇怪的书籍、通俗小说或逸闻趣事等,皆因这幅身躯。

身为魔物,却拥有人类的相貌。

这是为什么呢,又有什么命运或缘由呢。

如果是为了窃取人类的科技与奥秘,一半为人的形态已经足够。但米利亚姆显然和半兽人或者人马不一样。

人类可以说是相同体重的生物中,肉搏能力垫底的一类。米利亚姆的这种与人类相似的形态,自然也代表着,她天生就比别的魔物瘦弱。

身高连三米都没有,皮肤连岩石都比不上,居然仅有一个心脏,肌肉也少到不行。

也因此,造就她长年穿甲的姿态,就是避免被下属嫌弃,魔王的本体居然如此羸弱。

她挪动下身子,坐在斯特拉斯对面,两掌与斯特拉斯的的两掌贴合在一起。

看起来,就好像真的只是两个普通的人类女孩而已。

身为魔物,却拥有人类的身姿。

不是没有答案。

“这一定是最开始的那个魔物,想和人类在一起,才做出这种割舍吧。”

挚友与导师,恋人与家人,同时兼具几种身份的那位红发的剑圣,曾将这样的推测告诉过自己的妻子。

但在找到这个完全不算答案的答案前,米利亚姆不断翻书阅读。

魔王与勇者的故事。

她十分喜欢这一类,即使是被丑化也无妨。她想知道,人类眼中的魔物是什么样的,自己眼中的人类又是什么样的。这样不断摸索下去,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然而人与魔物的价值观相差甚远,导致她有了种种的不理解。

例如,她不理解,为什么几十年如此短暂的光阴,能改变一个人;为什么要拼命去屠杀无辜的龙来获得褒奖,对她而言,龙只是知识渊博的老爷爷,年幼时期的米利亚姆还曾受到过不少照顾,也学习过一段时间的龙语。

人类是什么,魔物又是什么,人类外貌的魔物又是什么。

自己身上的巨大矛盾,终有一天会得到解决,也必须得到解决。空闲下来后,她又开始思索这些从来就没有解决过的问题。

“就好像,所有的事情已结束。”

“我为此已经准备了上百年,没必要再牺牲这弥足珍贵的时光。”

米利亚姆在塔内出来时,就决心不再进行任何战前准备。她早已得出结论,如何应对保罗的那一战。

跨越了现在的勇者与魔王界限的,必胜的结论。

所以,此刻就应卸下恩仇,卸下不安,尽情地与重要的家人在一起,享受这段温馨的,稍纵即逝的时光。

“斯特拉斯,转过身。”

“好的。”

虽然不清楚用意,但斯特拉斯还是乖乖从命。

米利亚姆轻轻抚摸着斯特拉斯的背部,理所当然的,一丝伤痕都没有留下。光滑而雪白的肌肤,轻轻触摸如同一块温暖的玉,但又十分柔软。这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没了珍贵的武器,但换来健康的斯特拉斯,那就好。这才是斯特拉斯应有的样子,没有战斗的伤口,也不因流血而痛苦。

虽然痊愈了,可她身体变质的部分仍是无法更改,或者说,那些部分已经属于被确定是斯特拉斯肉体健康的形态。

因消耗寿命而导致的纯白色头发,因借用贤者之石复活过一次而残留的赤红色双瞳,以及最重要的——

后腰处的圣伤。

米利亚姆痛惜地抚摸着那里,伤痕看起来,就好像一朵巨大的花在盛开。一想到斯特拉斯动用能力伤口就会裂开,导致经常在溢血,即使痊愈,也无法影响这个伤痕的一丝一毫,米利亚姆就觉得心痛。

所幸的是,拉普拉斯妖的能力已经彻底丧失,这个圣伤虽然无法去除,但也不会再造成困扰。

因为是亲近的人痛苦,所以自己就痛苦吗,还是说因为是自己在下令,所以自己也有责任吗。

“您在自责吗。”

“也许吧。”

然而只有斯特拉斯自己知道,后腰的圣伤其实仅有一半。另一部分,则是在颈部以下至背部。只是这部分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现在浑身赤裸地靠在床背上,嬉笑着的嘴似乎在吐出诱惑的甜蜜气息。微卷的亚麻色长发此刻垂在背部;被披在前方的部分秀发,使得苹果般的胸部若隐若现。

“结束了吗。”

她声音很轻,却充满妩媚。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从男人的腰部,划到颈部。她将嘴靠近男人的耳边,没有说话,仅仅只是发出扰乱人心的吐息。其后,她继续被身形粗犷的男人压在身下。

拥有不同而相连的圣伤的另一人,此刻正相距整整一个国家,在某公爵的私人别墅内献媚。

特别章——下达裁决的女帝(EmpressJudge)

与记忆所不符合的情节,人物。

毫无现实感,先不论完全不搭调的场景,有些部分甚至是空缺出的虚空部分。

这种劣质的拼凑感,以及完全不协调的身体操控。

梦……吗?

原来如此,我在做梦。奇妙的体验,和那一些几乎是刻印在灵魂之中的,死亡的未来不同,现在真的只是梦。

虽然脑中浮现出关于梦的无数诠释,但斯特拉斯觉得还是先把重点放在如何享受这个梦。

理所当然的,远方,朝着她招手的人,是米利亚姆。

是让自己走过去吗。

这样想着的斯特拉斯,却没办法迈出一步。

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米利亚姆招手的含义,不是让她走过去。

不是相聚的招手,那不就是——

醒来。

这一点都不舒服的做梦体验,让斯特拉斯稍微有些不悦。仅穿着睡裙的她,本来想坐在床沿恢复一下心情,但身边的人却不见了。

本来睡在一起的米利亚姆,并不在身边。

一瞬间,她感受到慌乱。

是因为那个梦吗。

不可能,不可能。她这样对自己说着,发现虚掩着的门外,有着些许烛光。

一定是自己过于幸福,因此处于忘我的状态中,导致产生过多的满足感,所以稍微的不顺心就让自己不悦。

斯特拉斯一边思考理由,一边走到房门处。

她握住门把,却感受到些许不安。为什么,这股不安感,就好像内心的一种空虚。

或者说空洞。

仿佛拼图少了关键的一块,仿佛故事缺失精髓的一段,仿佛戏曲在高潮部分戛然而止。

斯特拉斯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开始出汗了。

不安感是因为自己失去了拉普拉斯妖吗,失去全知全能的自己,就真的会变得如此脆弱不堪吗。

后腰上的伤口,似乎在隐隐作痛。明明自己已经丧失了这股能力,但却总在无意识之间,试图运用。不对,不是因为自己,是因为米利亚姆。

不详的预感。

这是斯特拉斯能找到的,勉强形容这股不适的词汇。

原来如此,这就是未知。

斯特拉斯从出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无知的感觉。无法对一件事情,一类知识,一个人彻底了解,彻底掌控,原来是这种体验。

轻轻将门拉开,客厅内,昏暗的烛光在摇曳,墙上的影子飘忽不定。

那是米利亚姆的身影。

她并没有注意到斯特拉斯,老旧的蜡烛被放在她背后的一个破烂木桌上。她单手拿着方形的镜面,喃喃自语。

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魔王,你要撕毁我们的停战协定吗。”

“我只是为了便于行动而已。为此,我将我们两人的意识独立开来。安心,等到调整完毕后,我会使用附魔的魔法,这样能继续恢复到在内心对话的程度。”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勇者,你多虑了。我所有的行为,只是为了胜利。”

“看来我们的关系,历经百年也难以提升。”

“你是勇者,恨我,杀我,完全不需要理由。百年前也是,百年后也是。”

“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要不断夺取肉体的使用权,但是,一旦我判断有必要,我会强夺肉体并且自杀。”

“随你喜欢。但是,你对自己下手,不会有所迟疑吗。你杀过家人吗。”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我杀过我的女儿,也杀过丈夫。一切都是为了胜利。即使是在这种乱世,你也能起誓,保护那些对你毫无感情的家人吗。”

“毋庸置疑。”

“果然是天真的勇者。希望你尊严的又一次粉碎,不会那么快来临。”

发生了什么。

不对,是什么东西正在发生。

自己眼前的,到底是什么。

米利亚姆猛然转身,与斯特拉斯的视线对上了。

突如其来的凛冽的风,将蜡烛吹熄。

很快,蜡烛被点燃,而且是整个客厅墙壁上的蜡烛,让这里不再昏暗。

米利亚姆穿着与斯特拉斯相似的睡裙,笑着朝她走来。

“怎么了,吵醒你了吗,抱歉。”

“米利亚姆殿下……米莉姐姐,你在做什么呢。”

为什么呢,斯特拉斯不清楚,自己再度恢复到毫无起伏的声线,脸上自然也没有任何感情。好不容易得到的可以称呼昵称的权力,明明是亲近的证明,为什么自己下意识地恢复到尊称呢。

“我睡不着,出来逛一下而已。好啦,回去吧。”

米利亚姆这么说着,牵起斯特拉斯的手。

但斯特拉斯却一点都没有高兴。

谎言,

完完全全的谎言。

刚才的镜子在一瞬间的黑暗中消失了,昏暗的小蜡烛也已失踪。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欺骗我呢。

另一方。

“到时候,我会光明正大迎娶你。”

“真的吗!好开心。”

脸色潮红的女孩,裸着身子,幸福地趴在男人的胸脯上。

“给我一些时间,我就能让那个老女人消失。”

“可是,不会被抓到把柄吗。”

“一切都天衣无缝,没有人能知道我们在这里缠满,所有人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我做出借口。”

男人的话没有半点虚假。

他早就习惯这么做了,为了不留痕迹地嫖娼。这种蒙骗小女孩的话,他说过太多次。从一个小伯爵能爬到现在公爵的地位,可是多得自己岳父的提携。他是不可能离婚的,但不妨碍他说得天花乱坠,让数不清的女人对他费尽地献媚。

公爵夫人的头衔,本身就是一种诱惑。

现在与他缠满的这个女孩,好像叫做神在月吧,再怎么倾国倾城,再怎么妩媚,终究只是一个妓女,心态更是一个小女孩。享受完了,打发她走便是。

这种送上门来的肉,难道还能不吃么。休息完毕的男人,继续将女孩扑倒,纠缠在一起。

床边的十个护卫,对这种光景已经习以为常。男人害怕暗杀,哪怕是妓女他也不可能单独相处。这十个护卫都是他的最忠诚的部下,一声命令,护卫甚至连理由都可以不需要。而为男人自杀。

他也理解自己为什么如此迷恋这个叫神在月的家伙,完全不是因为她有希腊美人的风情,而是她暗自使用媚药。

为了能与男人共度今宵,神在月自然免不得事先对引荐人献媚卖身。这个是她的老本行,再怎么高级,她也是在上流人士的妓院工作。在沃尔帝国已经毁灭的现在,她无处可归,千金难求一刻的待遇,自然也不可能拥有。

男人知道,神在月的香水,应该是调和多种药剂。但有如此,护卫早就调查过这种事情。媚药的成分,功效,毒性……完全的无害。

既然如此,那为何要点穿她用药物来伪装自己成一个万人迷的事情呢,让她做一个梦就好,公爵夫人的梦。这样她才会更卖力地扭腰,不是么。

真希望她能迟些梦醒。

神经麻痹,止痛,刺激血液循环……她还真是下功夫在药物上。

自己都数不清到底几次翻云覆雨后,神在月欢天喜地地从预先备好的隐秘通道离开,没有人知道她来过这里。

而男人,则稍做休息,他还得应付一下自己的老婆。

但他发现了什么。

信件。

自己的床头,多了一封信。

那是一封遗书,而且还是自己的,声称自己如果遭遇不幸,将会把财产依照以下项目安排,并且交给自己认识的一个神父代理。男人简略地看一眼,无非是将什么妓院的女性赎身,安排她们的住处,捐赠给孤儿院,捐赠给教会,照顾战后的遗孀……在信件的最后注明了遗书一式两份,都有自己的签名与盖章,并且另一份由神父保管。

虽然字迹与自己的一模一样,但绝对不会是男人写的,因为他根本就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无稽之谈。

男人明白,这是神在月的玩笑,他有些生气,想将整封信撕碎,但信却仿佛活过来,自己跑回信封里,并且工工整整摆回床上。他还在惊愕中,自己的心脏却一阵颤抖。

男人,永远合上了双眼。

如同他的安排,永远也没人知道神在月来过,医生再怎么检验,男人都只是死于心脏麻痹,纯属意外。

他误解了所谓媚药的作用而已,

药物,只是为了让他难以注意到,自己的心脏附近,被埋入了线。神在月走后,线包裹住男人的心脏,一切如同神在月的安排。而那些守卫,早就已经死了,只需要操控线,让他们如同傀儡那样,拔剑自尽,现场完完全全就是主人死于身体疾病,忠心耿耿的护卫不忍悲痛,全员自杀。

神在月本人,正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那位公爵只是一个插曲,虽然本人不知道,但他的确是帮凶之一。

这位公主殿下决心毁灭的组织帮凶。

而组织名字与姿态,在先前皇都的一战就已经明了。

芬尼尔。

特别章——死之演算盘(FatalAbacus)

“你们到底是哪个国家的?收纸币还是金币?乱动的话,心脏可能会被勒破,注意一点。”

神在月随便将一小袋金币扔给那群被束缚的士兵——他们几乎连神在月的身影都没能用双眼捕捉到,就已经被制服在地。对方仅仅只是触碰,士兵两手的拇指被捆绑在身后,脚腕和膝盖也被线缠绕,全部人都像虫子那样,倒在地上仅能蠕动。

她坐在数十米高的城墙边缘,晃着双腿看星星,几乎只能遮盖住胸部的,轻浮系的浅白色上衣,上面镶嵌着薄薄的金片;浅黄色长裙看起来完全就是透明的,里面的小短裙连大腿的一半都未必能盖住;胸口的项链完全是一横又一横的宝石堆叠而成;头上的发箍更是有着如明星般耀眼的红宝石;连束成马尾的带子,也必须加上点金属与宝石来修饰。

而这一切的浮夸的装饰,甚至还远远无法衬托这位公主的美貌。

她薄纱一样的外套与亚麻色微卷的秀发在风中飘动,而本人依旧在忘我地看着夜空。

真好啊。

她这样想着。看着偌大的星空,感受自己的渺小与不足,才能忘记自己的存在。

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不用想。

崔德商业共和国其首都,城墙的守卫被人全部放倒,而入侵者只是不以为然地,坐在这里看星星。

按照斯特拉斯的预言,她已经心满意足地死在自己愿意一生效忠的人手里。那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即使多年未见,即使最近的一次见面是敌对的状态。

那也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孤零零地降生到这个世界,并且孤零零地离去,这样的人生,就是你们为我选择的吗。

保罗·艾斯塔利亚,所有魔法的“序”,亦是自己的的父亲。

维斯·艾斯塔利亚,红发,白痴,大陆最强的剑圣,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而且比自己年长大约二十岁。

维格尔·艾斯塔利亚,年龄比自己大不到十岁,勇者,自己同父异母的另一个哥哥。

这算什么,无聊的家族闹剧吗,要让全世界死于战争的人知道,他们会死,只是我们的家庭内讧?滑稽可笑。

在截获维斯信件的时候,神在月就已经清楚一切。她本是王国的公主殿下,而保罗,在撕毁那张面具以前,还是一个国王。然而,保罗为了自己的目的,自导自演了一出灭国战——他除了是一个国王,还是敌对国家的宰相保罗。

十二岁的她,一日之内,从公主变成亡国的囚徒,又从囚徒变成另一个国家的娼妇。

她不会忘记,得知猎人就是攻破主城其中一人的那一刻,她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被数不清的男人用下流的眼神打量的体验。

然而,被凌辱,被欺负,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才是她出生的意义。恋爱,结婚,成为母亲,女人的一切幸福,与她已经毫无关联。

就好像维斯所察觉到的那样,战场是保罗设立的棋盘,他会一个一个将自己的棋子摆上去。例如为了死守人类甘愿成为棋子的勇者,例如本该淹没在仇恨中,灭掉沃尔帝国的神在月。

如果没有发现的话,神在月恐怕会按照保罗所设想,因灭国的仇恨和自身的屈辱,隐姓埋名,成为只为摧毁沃尔帝国的复仇鬼。而维斯的一封信,让所有的棋子都明白自己已经被操控。

那又如何。

神在月的人生已经被毁的一点不剩。

甚至,到后来,神在月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一道保险。即使自己清楚真正的敌人是谁,沃尔帝国也会在重重安排的连锁之下,被毁灭。

只是为了销毁保罗的行踪。

“你也一起来耻笑我嘛。”

神在月对着身后的人说话,然后才意识到,猎人已经不在。

这一个毁灭自己国家的元凶,也只是其中一个棋子。

神在月恨他,彻底将他毁了,让他同意体会到生不如死滋味,是神在月一直以来生存的意义。然而,正因为对方是知道内情的人,即使满怀仇恨,猎人也是神在月唯一一个能说话的对象。

生活在虚伪之中的公主,用虚伪的笑容对虚伪的人献媚,只为虚伪的复仇。唯一一个给予公主真实的人,却恰好是自己的复仇对象。

所幸,猎人因愧疚,在四年后与公主相遇时,便一直在寻思。猎人希望公主杀死自己,而公主则不愿意给猎人解脱。她要更多更多地利用猎人,等到将对方毁成破抹布那样,毫无价值的一刻,才夺去他的性命。

也许是她发现,一旦自己复仇的对象死了,自己想必也失去生存下去的意义吧。

完完全全,充满矛盾的一生。

神在月,意为神所在的一个月份。本人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疑问,因为她已经敢肯定,恶作剧之神,从神在月出生开始,就在戏弄她,用她的生命来演示笑话。

“笑吧,笑吧。快来对我嗤之以鼻如何。这可是公主殿下的表演。”

她有规律地晃着腿,看着星空,喃喃自语。

猎人已经被捕获,而且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人动手。神在月是艾斯特王国遗留下来的公主殿下,整个王国都是她的东西,而沃尔帝国,她有着名正言顺的复仇理由。而现在,帝国因贝尔的一战,将近无人生还。神在月,理所当然成为这广阔的大地唯一的主人。

因此,明面上他们捕获猎人,是为了拷问出公主的下落。掳获公主,名分上至少能揽下一整个王国。暗地里,这肯定是保罗的指示,要将公主这个不稳定因素给排除。

还真是滴水不漏的准备。

如果说这是一盘棋,无论神在月怎么下,都只能输。她能做的,最多也就将王摆在对方的王前,笑着说一声“将军”,借此获得慰藉。但这也算生存的价值,不是吗。

正因此,正因知道自己一生毫无意义,所以才要去毁掉芬尼尔,

假装自己来到过这个世界,假装自己还有那么的一点价值,假装自己的一生充实过一瞬间。

假装,自己未曾悔恨过。

对着满天星空,对着明月,对着偌大的宇宙,她这样问道。

“为什么会如此漆黑呢。”

特别章——无抵抗的真相(WolfInSheep"sClothing)

好慢。

明明没有任何约定,也没有任何义务,但神在月仍在等待一个人——

间接性杀害数不清的法师,猎巫运动万恶之源的其一,自称“天道”。如果保罗是所有法师的起源,那天道必定是所有科技的起源。

窥一斑能观全豹。

神在月根本就不会惊奇,或着说在接触到异于现实之物的那一瞬间,她就理解了还有自己所不知晓的世界。因此,天道等人的出现,对这位公主的器量而言,不足为奇。

或者说,公主本身就是异常的一部分。

不正常的自己,所能邂逅的,都是一群不正常的人。

这多正常。

坐在数十米高的城墙上仰望星空的公主殿下,现在有节奏地晃动双腿来解闷。恋爱少女般的焦急……虽然她很期待自己也有一天能用上这种词句来形容自己,但很明显,她不会恋爱,不会去恋爱,不懂去恋爱,也不能去恋爱。

更何况。

她少女的身份,在十二岁的那年已经被剥夺得一点不剩。

她瞥一眼手腕的疤痕,又迅速将视线转移到别处。即使伤口痊愈,那疤痕也似乎是一道崭新的伤口,仍在腐烂,仍在流血,仍有痛楚。内心的伤痕,并没有被时间洗刷干净。公主只能用各种昂贵的手链来掩盖住。

对自己掩盖。

因为这是在皇宫沦陷时,公主被摁在地上,扯着猎人的裤腿哭喊求救,对方则甩出小刀,割伤自己的那边手。

来回忆一下那位猎人吧,

公主对他的人生了如指掌,所有的转折都一清二楚。因为她就是这样生存下来的。

没有一丝杂质,完全的憎恨。

出卖肉体,出卖灵魂。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复仇。生存于地狱,相处于恶鬼。出卖自己能出卖的一切,换取自己所需要的情报,资源,她能做到这种地步,不只是钢铁般的心灵,还有那一份恨意。

和公主殿下不同,猎人的出生,就只是一个兵器。用了一次就扔掉的兵器。所有残酷的训练,所有洗脑式的教育,都只是为了那唯一一战——

将公主殿下的国家毁掉。

无意识地随波逐流,昏昏沉沉度过前十几年无用的人生,只为了将一个公主殿下拖入地狱,然后自己生命的价值与活着的意义就彻底消失。

就是这么单纯而悲哀的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死,这就是猎人。

在直面年幼的公主时,被封存被压制的道德感与愧疚感一口气爆发,使他不断逃窜。

他在逃避,他在求死,越是危险的任务,他越勇往直前。这不是勇敢,他只是在逃避内心的煎熬。

四年间,从未中止的寻死。

而天道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缠上猎人,与他一同行动,一同生活。而猎人则逃避天道,也逃避天道的产物。

莱恩。

被复活的魔王子嗣。

天道自然成为莱恩的养母,而猎人则是莱恩名分上的养父。

猎人在恐惧着接触她们,也害怕接受她们的善意。直到煎熬的寻死时光结束,猎人再度与公主殿下相会。

他想被她杀掉,仅此而已。

神在月全部都知道,她假装失忆,加以诱导,将猎人仅存的价值都榨干。没有他,这位公主不会那么简单地坐在这里——共和国首都的城墙上。

组织总需要一个据点,尤其是芬尼尔这种,依靠魔法来强行模仿未来的设计图,制造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武器,那就必定要一个长久稳定的地盘。

不觉得矛盾吗。

在保罗刻意掀起的长达百年以上的战争内,有什么地方能确保稳定的呢。或者说,有什么地方是保罗自己能确保稳定的呢。

当然是一个国家的首都。

作为国家最繁荣的地方,和平安稳自然是最优的。更何况,世界是棋盘,保罗是棋手,艾斯特和沃尔,两个国家因他想掩盖住线索,成为被保罗毁灭的弃子。而这种以贸易为重心的国家,哪怕一段时间内引入大量货物,想必也能制造出一个商人的傀儡,假装帝国与共和国有一笔巨大的生意,轻而易举能掩饰过去。

也就没人发现,那其实是芬尼尔转移阵地。

只是,到底如何在共和国首都内,保护和掩盖好芬尼尔,就有点难明白了。

流浪在外的勇者也好,忙于斗争的魔王也好,前线奋战的将军也好,其他人可以不清楚,可久居帝国皇都中心,将贵族们玩弄在手心的神在月,可不会错过这种信息。

既然确定了目标,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就好像人的手碰到火就会条件反射缩回去,只需要将共和国的首都毁个一干二净,总会找到点蛛丝马迹的。

本来依照计划,她现在已经攻入共和国首都。她不清楚为什么要等待天道,就好像她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迟迟没有行动。

将城墙的守卫与传令兵束缚起来,那么在他们换班之前,自己至少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来挥霍。但这就好像……

神在月已经预料到,她会等到天道来为止。

第一次看见天道,是再度与猎人相逢时,她跟着来的。据说猎人一直摆不脱她。

明明是芬尼尔的头领,却如同婴儿那样天真,无常识。甚至由于猎人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吃干粮,导致天道第一次使用餐具,是神在月的教导之下。

“哇啊啊!接住我啊啊啊啊!”

可惜,稚嫩的惨叫声从天而来,破坏了这位公主沉思绝佳气氛。本来她还能考虑很多与自己基本无关的事情,但现在当务之急是——

线,纯白的棉线,在神在月的面前具现化。它们以人类双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编织,呼吸之间,就在神在月大概十多米的前方,呈现出一个巨大的,云朵那样的棉团。惨叫着的人像炮弹那样,从神在月正面喷射而来,其后很快就扑到棉团上,深深地埋进去。等到对方彻底减速完毕后,面团变成巨大的线制手掌,像拎起一只兔子那样,将来访者提到神在月面前。

“嘿,又见面了。”

穿着比她身高还长的白大褂的天道,就这样被提在半空中,朝神在月招手。

“唉……”

神在月虽然叹气,却不自主地露出微笑,一个后空翻,站稳在地面上,然后把天道慢慢地放稳到地上。

特别章——因果切断(KarmaCut)

“哼哼!厉害吧!”天道一手撑腰,另一边手拍着她完完全全一马平川的胸部,自傲地说道:“完完全全的空间定位传送,可谓是完美的瞬间移动。这次还考虑了不同质量置换的情况下,会产生的空气压缩爆破以及空气排斥等因素,曲率以及能量的绝对转换等问题则……”

神在月无奈地看着这个身穿娇小的孩子,津津有味地说着她完全不明白的事情。毫无疑问,这全部都是数百甚至数千年后的技术,但天道却将其尽可能用简单的语言,如同常识那样说出来。

“这就是大物理学家,女人,你可以好好地称赞我了,哼哼!”

不知道为什么,天道骄傲地笑着的时候,神在月居然也跟着笑起来,似乎被感染了一样。

“女人!赞赏我如何!”

“既然你说得这么厉害,那又为什么差点摔死,像个被拍扁的苍蝇那样,变成城墙上的一团肉酱呢。”

公主殿下倒是完全不知道,她口中的大物理学家又是什么东西。天道说的很多名词,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但这不妨碍公主接话。

“哼哼,这个完全不是技术上的失误。我的机械是完美无缺的!”天道骄傲的神色丝毫不减,“只是在输入坐标的时候摔了一跤,刚刚好碰到启动按钮而已。”

“什么?”

“你看!”天道拉扯一下自己的白大褂,这身衣服在几百年后大部分人的心目中,可谓科研与医学人员的标配,“太大了,明明是标准的尺寸,为什么这么大。”

显然,这位获得未来知识的科学家没有发现,主要原因出在自己身上。

“是你太小而已。”

神在月刚说完,天道就发现自己的白大褂的长度缩到膝盖的位置,多余出来的部分,被神在月的术式更改成别的颜色,成为白大褂背后的图案——

两手所持猎枪的人,被一只小小的兔子抱着脚。

“女人——”

“你差不多该换一个词汇,‘女人’重复的次数实在是太多。”

就好像小孩子刚学会了点什么就急着找家长炫耀一番那样,不过这句内心独白,神在月没说出口。

“是嘛!这可是我最近科学研究上的大发现!咳咳……”天道装模作样沉默一下之后,“人类……居然分两种!”

“……”

“是不是吓到你了,这的确是新的发现。我一直以为,人类是按照相貌来分种类的,没想到还有个体上的差异。男人和女人的区别,真让我吃惊。”

“我该说果然是你吗。”

神在月的眼前浮现出,天道第一次看见叉子与汤勺的模样。天道夸夸其谈,而神在月则仔细聆听。娼妇从来都是一个很好的听众,稍加媚药,特制熏香,辅与语言诱导,嫖客就能轻易地将机密事件传遍整个妓院。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刺杀哪个公爵,或者推翻哪个王子的计划。

当然,神在月从没理会过。腐烂的人杀死腐烂的人,这可是好事。

可很明显,她与天道的关系不是这样。准确来说,天道既是猎人的朋友,也是芬尼尔的首脑。无论如何,神在月都没有理由放过她。到底该用什么手段折磨她,羞辱她,夺其性命,取其尊严,神在月却没有想过。

明明是应该憎恨的对象才对。

“总之,这样很不好。这件衣服还有奇妙的机能我还没挖掘出来呢。”

“是吗。”

神在月随便应和。反正放着不管,天道也能扯上很久很久,将那些常识当做新发现,兴奋地谈及。这位公主所在意的,是与天道说话的这件事,而不是与天道说话的内容。

“平时我躺在地上,盖着这衣服睡觉的时候,醒来却发现躺在床上。这里面一定有着我还不清楚的技能,例如全自动检测系统和空间移动系统……”

“那真的只是一件你穿不上的衣服。”

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天道多半是在睡着的时候,被猎人抱回床上。

“以后就可以完美无缺地穿上,我可是有准确的数据统计,‘女人’这种生物,发育年龄可是能到二十一岁。我也能长得和你一样巨大。”

“巨大……那还真是抱歉了。顺带一提,我今年还不到十七岁,而且稍微推敲一下就能发现,你的年龄绝对在我之上。”神在月故意将矮她不止一个个头的天道揽住,轻轻拍着对方的背部,“如果认真来反推的话,你的年龄应该超过发育期了才对。简而言之,你已经,没救了。”

“才没有!”

天道使劲挣脱,但无论怎么扭动,两手腕都被神在月握住,脸死死埋在公主的胸脯内,还越陷越深。

“哈……哈……还以为要窒息。”天道一边喘气一边推开纹丝不动的神在月,“就算是这两个浪费热量的肉球累赘,我以后也会有。”

“现在的你已经很合适。更何况,你早就没机会了。”

“什么?难道领取时间过了吗!”

天道一脸吃惊。

“你到底把胸部想成了什么东西……”

“不是有那种慈善的机构,将物资输送给那种资源疲乏的人吗……那胸部不是应该也能分发……”

“请你把这种恶心的联想消停一下。”

瘦弱,娇小,这是天道留给所有人的印象。因色素被破坏而产生的红瞳与白发,常年营养不良,很少接触阳光。该怎么说好呢,对于神在月而言,天道是一个人的不同侧面。

宛如生活在不同世界的斯特拉斯。

果然如此。

思考到这一步的公主殿下,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由自主等待着天道。答案如此明显,如此单纯,也如此的让她悲哀。

她将两人的身影重叠了。斯特拉斯是这位公主从出生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但她们在一起的时光并不多,再一次相会时,两人已经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公主利用假勇者与猎人来试探出芬尼尔,而这几乎遭致斯特拉斯这一方损失惨重。

揣摩男人内心所想,带上虚假的面具,献媚,将他们喜欢听的话逐句背诵而出。这就是这位公主的人生,没有一丝真实,也没有任何地方能给予她真实。

就好像男人们利用公主殿下获得所谓的征服感与愉悦感,公主也不过将天道当做替代品。就算什么都不说,就算和平时一个人寂寞呆在房间内一样,就算自己什么都没改变,光是这一种与朋友相处的时光,就让这位公主觉得幸福。

不过,自己也不愿意就这样,单方面索取,单方面掠夺。猎人这个时候应该被拷问得奄奄一息,但死也死不掉吧。反正自己没留下蛛丝马迹,猎人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受尽折磨与煎熬。

那天道怎么办。

“接下来你准备如何。”

“嗯……”天道想了一下,“当然是你一起将芬尼尔什么的搞得乱七八糟。”

“在这之后呢。猎人和死无异,我唯一的朋友也一样。”神在月将手掌轻轻抚在天道的额前,开着玩笑那样说道:“不如杀掉你如何?你是芬尼尔的起源,死掉的话,再也不用担心后患。猎人也是我残害的,那个叫克拉克的,就是被架上处刑台的女人,算是你养女的挚友吧。你所有能依靠的人都被我在不经意间清除掉,全知全能的你也能一起陪葬的话,我的复仇喜剧看起来也不那么寒酸。”

如同开玩笑,又像是认真在说着的同时,半睁眼的神在月,嘴角流露出几分的笑容。

线已经埋入天道的体内。这是神给予她的权能,无需咏唱,也无需准备。背后的圣伤(Stigma)开始刺痛,溢血,而神在月所做的和自己以前一样,让线潜入到大脑与心脏附近。

轻轻一触,就能夺走眼前这个小女孩的性命。

“好歹也回答我一句,或者用那些奇奇怪怪的武器反抗一下嘛。”

神在月只是很意外,天道居然沉默了。

没有在害怕,也不是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线能让她清楚感受到天道的心跳。

对方只是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而已。

“如果你能早点杀掉我就好了。”

天道还是一样,天真无邪地笑着回答。

特别章——独奏的第一乐章(TheFirstMovementOfSolo)

“唉……”神在月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上对方的思路,“你就当作我在开玩笑算了。”

她将手收回来,改为轻轻抚摸天道的头发。线也似乎从没出现过。

从出生开始,就获得不应该存在这时代的知识。可惜的是,天道从一开始就是保罗的一个重要的棋子。

她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知道。

从一出生,天道的记忆就因魔法而被提取。保罗从最基础的零件开始,依靠魔法勉强仿制材料,一点一点积累。

天道被严禁接触外界,她什么都不能知道,也什么都不需要知道。未来的机械,所有的一切都是与生俱来,所有需要的零件,所有安装的工序,一切都是天道的本能。因此她只需要活在保罗提供的小房间内,夜以继日地工作就好了。保罗所封锁的,是一切外界的接触,哪怕是食物,也是最基础的。不能让天道知道外面的世界,只需让她成为最优秀的零件就可以。一步一步地突破时间的限制,获得数百甚至千年后的科技,创立芬尼尔,棋子就应该按照棋手的想法行走。

世界对于天道而言,如同禁果。一旦尝上一口,就再也无法回头。然而,天道将微型的隐形卫星送上太空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

啃下禁忌的苹果。

天道不是畏惧死亡。

天道是完全不知道死亡。

就好像她不理解死亡与生存的区别,不理解白天起床工作,黑夜来临就应该睡觉。封闭的房间没有阳光,也没有人,只有冰冷的零件。记忆无时无刻被阅览,没有门只有窗口的房间,能送进来或者带出去的,只有自己需要的或制作完成的武器或机械。她什么都知道,关于未来的东西;她什么都不知道,关于世界。

魔法也好,炼金术也好,让人身体维持在健康底线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但维持内心,连始祖的法师都束手无策。

命运如此简单,也如此复杂。

神在月的国家被攻陷,也是保罗去收拾自己留下痕迹的时候,恰好是天道进行空间传送实验的那天。

她第一次来到外面。

她第一次接触名为世界之物。

接触到被她间接性弄得一团糟的世界。

“然后你就找上猎人那家伙了吗。”

“只有他才可以嘛。”

天道选择的标准很简单,不属于任何阵容就行。不清楚自己该如何活下去,那就观察类似的角色或许能得出结论;不清楚对错,不清楚善恶,那就选择哪一方都不属于的人就好。

小孩子一样的想法。

“明明只是所有人都把他丢掉。”

“这个世界,好大好大。我第一次从上空看见这颗星球的时候,可是费了很大劲才找到我在哪。物质透视的功能还是不太好用,我被自己的骨头吓一跳!”天道似乎不清楚自己这番话的主要问题出在哪里。“我跟着猎人一起旅行,但他总是忘记带我一起。不过我改造过他的猎枪,所以没问题,他在哪里我都能知道。”

“那只是他想甩掉你。”

“我跟着猎人一起,也制造出莱恩。魔法果然好厉害,我明明只是模仿人类的器官制作一个机器人,居然能活过来。莱恩还叫我母亲!很开心!我很开心!和他们一起的话,我就能知道更多东西,这样就能明白,我这份力量应该怎么用才好。但有时候我也很不开心。”

天道本人还没发现,自己是各种各样奇怪的说话方式混杂在一起。

“因为我差点害死他们吗。”

“不是这个。如果我能早点死掉的话,他们不就能更好吗。”

“你这种设想就完全不成立。”

“死也是很不好的事情吗。”

保罗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别的手段。但神在月如果想解释这这个想法,就会引出更多的,几乎是无尽的提问。

“大家都是好人,只有我不好。”

天道对这个结论满意地点点头。

对天道而言,事情远没那么复杂。

猎人是一个对她不搭不理,但天道遇到各种问题还是会出手的,沉默的旅行同伴。

莱恩则是矛盾的机器人,明明有着报复的念头,呆在失去记忆的米利亚姆身边却很开心;不怎么会对天道表露感情,却会询问猎人为什么丢下天道一个人不管,去一个妓女的身边。到最后,没有杀掉自己一直悼念的鲁斯·斯内克,而是牺牲自己留下至关重要的情报。

天道都知道,对于未来的科技而言,看见这一切完全不是问题。

这些行为,属于温柔吗,属于善良吗。

这两个词汇能用指标或者数值来衡定吗。

根据角度的不同,看见的东西也不同。猎人是险些杀死斯特拉斯的来袭者,莱恩的锁链让大量魔物丧生,猎人毁掉一个国家,毁掉一个公主的未来,莱恩在鲁斯指导的时期也没少杀过人。

“观察,整理,行动。如果这算一种规律的话,那我们终于出现一个相似点了。”

“才不像。我可是特意问过‘妓女’是意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出售交配权不好,但总之你也是不好的。”

“然后你就被赶出来,对方说着小孩子别捣乱?”

“你怎么知道的!你也在看着我吗!”

“我可没有看着星球另一面的技术,更何况——”

神在月弹了一下天道的额头。

“好痛!”

“别把我和那种堕落而腐烂的弱者定义在一起。那种女人,再怎么摆出高姿态,开价再高,也只是起点的不同罢了。沉沦金钱的诱惑,肉体带来的快感与便利,很快就会变得一文不值,彻头彻尾的废物。开价一座城堡也好,开价一颗宝石也好,到最后都不过是为了一枚金币就能卖个几十次。”

“区别是价格吗?”“回答勉强擦边。毫无价值的东西,碰到我之前就会被斩掉。”

神在月觉得,自己似乎想通了刚才的疑惑。她挥手,被捆绑的士兵被细线牵引至首都中心的上空,如同悬浮在那里一般。

全部爆炸。

无数的线在同一时间,从士兵们的体内涌出,让他们像一个炸弹那样,在天上绽放成鲜红的烟花。

保罗到底会如何保护芬尼尔这个核心呢,到底应该如何不让共和国首都的人发现不对劲呢。

答案真的很简单。

将整个首都的人都换掉就好。

虽然顶级的装备不能量产,但过度使用的,甚至是残缺品,给普通的农民花上几天学习使用,也可能杀死那个时代毫无防备的军人。

神在月的这一个挑衅,让首都在顷刻间进入应战的状态。不需要隐藏身份的人,纷纷手持枪械,从房屋内涌出。

而公主殿下,在所有人都没发现城墙上不对劲的时候,抱住了天道。

这是她一生里,为数不多的,不带任何功利性,纯粹是为了表达感情的肢体接触

“对不起。”公主在天道耳边说道,“如果你要承担这些间接性的罪,那我也算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我夺走了你的全世界。”

公主无法恨天道,因为对方也只是一个受害者而已。

自己为什么要等待天道呢,或许是欠缺一个观众。公主殿下的谢幕演出,一个人走也太孤单。天道算是自己的朋友吗,亦或者只是斯特拉斯的替代品,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意义。

“是吗?是嘛!”

天道其实不太理解神在月的意思。

公主殿下松开这位自称大物理学家的人。

“天道,你可以留在这个特别席位,如同观察他们那样,看着我。”

她朝首都的方向,一步一步,踏上线所构成的阶梯。

“我的一生从没退缩过。就算身处敌国,就算在虎视眈眈的众人之内,我也没有一刻间遮盖容貌,没有一次隐藏真名。谁都不能让我蜷缩起来,结果谁都没能把我逼入末路。”

敌人的首领透过望远镜,看见相距一千米以外的地方,仿佛有一个身影在半空中。

按照指令,共和国首都几乎所有人都朝城墙聚集,准备将枪口对准神在月。

“我曾见过独角兽靠牺牲前进的孤高;我曾见过狮子创造奇迹的勇气;我曾见过猫头鹰不惜性命的救赎;我曾见过法师舍身取义的善良……”

扣下扳机,子弹发射,但却无法伤及神在月,似乎有什么在半空之中,将子弹切割那般。

“正确与否,决定这个的是观测者。我曾在富丽堂皇的皇都内见过数不清的恶,也在最黑暗的底层世界发现人性的光辉。赋予我所制造的结局予定论的人,是你。天道,我能给予你的答案,也只有这个。”

公主殿下,站在丝线之上,如同悬浮于空中。

她朝空无一物的前方,伸出手。天上出现光斑,似乎繁星因她而汇聚,而那一道星河,似流水那样,流入到公主的左手;地上出现的树根疯狂生长,一路朝公主延伸,最后和光的河流交织在一起,变成同公主等身高的一把弓。

神在月像撩开幕布那样,空无一物的右手朝右一挥,身后薄纱一样的外套重新化作丝线,并在她的右手中,编织成一支细长的金色箭矢。

拉弓,上箭,满弦。

轻巧的动作行云流水。

千米之外,指挥官调节望远镜焦距,一个女人在拉弓的身影映入双眼的同时——

箭已悄声无息地,贯穿他的前额,戳开他的头骨,将大脑搅动得一团糟,并从后脑破出——箭没有继续前进,因为沾血的前端,被一只手紧握住。

神在月。

她已站在这位指挥官的身后,将握住的箭猛地拔出,轻轻朝侧边一甩,那根箭再度成为她的的薄纱外衣。

公主将外衣披在身后,没有一丝血迹。

而指挥官方才与神在月相距的一千米内,所有的敌人,或斩首,或碎心,或穿脑。

无一生还。

特别章——破坏神的系谱(LineageOfDestruction)

燃烧吧。

如火焰那样,将我燃烧殆尽。

惶惶燃烧的仇恨火光,也会将你一并吞没。

我的父亲。

保罗·艾斯塔利亚。

宫殿内部,地下的空间断层。

雕虫小技。

保罗做出如此判断。

继承他一半的血脉,并且获得圣伤(Stigma),如此天赋秉异的女儿,杀掉一座城的人,轻而易举。比如,她那可笑的连战术都算不上的其中一步,通过捣乱共和国首都来观察我与芬尼尔的变化,那就势必需要监控全城市才做得到。再反思回她的能力,线,那就简单了。以自己为中心,将线扩散出去,埋入地面,架在空中,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各种线都只为监察而设立。既然线都已经遍布全城,那顺手杀掉那群被洗脑民众也不过举手之劳。

但她还真是毫无自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保罗判断,神在月已经推测出,不动声色将整座城的人都换掉的方法有很多,而天道肯定会告诉他,我(保罗)能阅览记忆,并且试图将天道变成机械。再怎么愚蠢都能推测出。

我只不过是将全城市的人的思想,置换而已。

而这群本该无辜的市民,因为拿着淘汰的废弃试验品,被残忍无情地杀掉。

但这种程度,远远不如我。

保罗现在还没打算出手。继承他血脉的几个本应是优秀棋子的人,却被维斯策反。但这不妨碍保罗去确认,能获得他一半血脉的幸运儿,到底有多强大,多异于常人。

到时候再杀掉也不迟。

神在月能抵达这里,依靠的恰恰是保罗所故意流出的情报。

面具,特化服,枪械,全武装的第一支小队抵达正门。他们准备与神在月交战于相隔上百米的走廊,防止对方突入正殿。

数十米高的巨门被打开,而神在月则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队长稍做手势,每秒上千发的子弹如一张漆黑巨网,正要包围公主。但抵达目的地时,每一发子弹都被切割成好几块,全部避开了神在月。无论如何更换弹夹,子弹的种类,或者射击的角度,本应该是压制住法师的饱和攻击,对方却视若无睹。那就好像是一道子弹的洪流,在撞上神在月之前,从她的两侧偏流过。

队长一边下指令,一边联系狙击小队。二十三秒之前他们就应该用大口径的物质破坏子弹来支援,但无论队长怎样呼叫,对方都没有回应。扩散超声波攻击的仪器明明已经发射出去,可神在月优雅的步伐没受到任何影响。

正门附近,几乎每一个阴暗角落都躲藏着一个狙击手,而且他们耳边的联络设备,不断传来队长的下令。

只是,全部狙击手的大脑,已经被切割成十等分。

目标还有七十米,第二小队终于抵达神在月的背后的大门。十个人各自将肩扛式多重火箭发射器填充,发射,三十枚毒气弹在神在月周边爆开,紫色与绿色的压缩液,在接触到外界的一霎那开始气化。不仅仅是吸入式的毒剂,皮肤接触一样能轻易感染,尤其是神在月这种衣着暴露的情况下。

但第二小队却感觉光线变暗,其中一人转身,后面多了一堵巨大的墙。

白线所构成的墙。

不止如此,正前方也有一堵墙,朝他们压过来。

他们发现,墙壁是密不透风的,因为那堵墙将所有有毒的气体,朝第二小队推回去。相距十米的时候,两面墙停下来,并且构造成一个线的正方体,将第二小队的十人与有毒气体,关在里面。

惨叫,哭嚎,哀鸣,机枪扫射声,手雷爆炸声,火箭筒发射声……

各式各样的声音从正方体内传出,只是线的正方体本身虽然不断被撼动,但却丝毫没有破损。

神在月自然没有一点影响,因为第二面墙的线,是从她自身开始朝外扩散,彻底将毒气排斥在外。

第二小队的出现到全灭,不到五秒。

“仔细看的话,原来是这样使用的。”

对着相隔五十米以上的第一小队,神在月喃喃自语。

“人命,原来只是扣下手指的价值。”

她伸出食指与中指,装作一支手枪的模样,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与此同时,第一小队的全部机枪都像是被什么拉扯到半空中,并且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弹药,填充。

“嘭!”

公主殿下装出一副开枪自杀的模样,而第一小队头顶上的枪,对准它们的原主人扫射。

战况完全颠倒。

神在月与克拉克的实力并非存在巨大的差距,而这一面倒的战况,则是情报差所引起的。芬尼尔不理解神在月,可神在月却亲眼目睹过芬尼尔的战斗。

公主殿下的背部已经被鲜血染红,这是圣伤(Stigma)超负荷使用的表现。公主唯一的武器就是线,但对她而言,足足够用。只要这钢铁般的意志不被压垮,那她的线,就绝对不会在不情愿的情况下损坏。横着,竖着,斜着,只需要将细微到难以目视的线,散步在不同深度的空间之中,对方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对于神在月而言,就已经是一道三百六十度的包围网。

她来到正殿,十几米高的大门,光是厚度就已经超一米,而且是用钢铁锻造而成,并在上面勾勒各种震慑人心的图画。

正如艾斯特王国对应艾斯塔利亚的姓氏,正如宰相保罗对应保罗的名字,这种不把所有追杀者放在眼里,傲慢地喧嚣自己所持的,远超时代的技术,仅有一人。

保罗·艾斯塔利亚。

神在月刚准备推开门,却被什么东西抓住头,往钢铁的门上砸。她刚想挣脱,但身后之人感觉却如同消失那样。神在月想转过身,可异样的风让她迅速朝一侧滚过去。

那是拳风。上百吨重,宽度一米以上的钢铁巨门,只因那个裸着半身的彪形大汉一拳,不仅被撼动,留下硕大的坑。

神在月摸一下脖子的动脉处,细微的血迹。

这支姑且算是变异人的队伍,至少两人,还有一人的速度十分诡异。

至少神在月没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就被割烂动脉。

巨汉直接扯下一块铁疙瘩,朝神在月扔过去。纯白色的线墙顷刻间竖起,虽然能拦住这块铁疙瘩,但自身也剧烈颤动几下。神在月后跳撤出十来米,可腹部却被血染红。

不仅看不清另一人的身影,连伤口是什么时候的都不知道。

神在月一边用线将血管与皮肤缝补,一边制造出数面白色的墙壁,巨汉连逃跑都没能反应过来,就被锁死在正方体内。

总算能腾出时间了,神在月这么想的同时,四肢又多了数道伤口。估计是对方的速度太快难以精确瞄准,否则没必要这样消磨体力。

如果想让线直接破坏远方敌人的大脑或内脏,就必须集中精力,而且还得保证这段时间内对方没有察觉到,不做出反抗。比如那群喜欢蹲点的狙击手,比如那群站着不动射击的洗脑村民。否则很难精密操控远方的丝线。

神在月让无数线竖直,如同数不尽的针,对准那个正方体扎进去。精密度做不到,就加大攻击的量。

在钢针般的细线扎入前一刻,巨汉已经将一只手伸出来——线虽然难以斩断,可巨汉硬生生扒开线与线之间的缝隙。巨汉强行将线拉扯开,给自己腾出位置出来,而神在月毫不犹豫让那些针一般的线朝巨汉扎下去。

完全刺不进皮肤。

彪形大汉已经扯出一个大口子,朝外跨出第一步。

应该让正方体重组吗,还是制造新的墙……

拖延时间毫无意义。

神在月当机立断,朝着巨汉冲刺,在他另一只脚伸出来的那一刻,神在月已经跑到跟前,一拳砸向对方的鼻子。

巨汉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轻而易举将神在月提起来。

另一人看着这个时机,将利刃指准神在月的心脏,做冲刺准备。

巨汉想直接锤碎公主的内脏,然后他却松手了。

神在月轻轻站回地面,只要有过一次身体接触,对方又傻站着一动不动,自然轻松将线从鼻子开始,畅通无阻直捣大脑。

然后,被切割得整整齐齐的血与肉快,掉落在神在月附近——只需要假装自己被固定住,另一人的突袭路径就屈指可数,只需要在相应的路径上,布置好锋利的线,对方自然而然,会将自己撞得分尸。

钢铁巨门自动朝内打开,空荡荡的正殿,有一个人正在等候。

整整齐齐穿着礼服,一侧的口袋携带蘸水笔,严肃地看着自己的……

保罗。

特别章——连锁素材(ChainMaterial)

这是一个泡沫,一触即碎的泡沫,再怎么漂亮,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泡沫被风吹走,最后破碎。

这不是一个泡沫,这是一位公主的,本该作为公主的人生。

不是妓女,而是公主;不是虚情假意的献媚,而是万人之上的支配;不是逢场作戏,而是运筹帷幄;不是故作媚态的暴露服饰,而是量身定制的华贵礼服。

但这终究只是幻影,梦境中所假想出的幻影,连虚像都算不上。

空空如也的天空,分不清白天或黑夜,但十分明亮。

地面不是泥土,也不是瓷砖,更不是金属。完全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的材质,构成了无边无际的大地。

这里是神在月的世界,

这里是神所施舍给神在月的世界。

这里是神在月的一切都被剥夺后,最后仅剩的世界。

金属线,棉线,丝线……或竖直,或横置,或歪斜,数不尽的线是这里唯一的特征,也是神在月能力最大化的象征。世界数不尽的背面之一,独立于所有世界的空间断层。

坑坑洼洼的地面,碎石与泥尘所构成的战场,外貌正值壮年的男人与衣着暴露的少女,战斗仍在继续。

一言不发的男人由始至终,一步也未动。女孩如电光石火般,不断从男人的各个角度袭击。

剑,枪,弓,戟,矛,锤,索……

线不断在女孩的手中缠绕、收束,变幻出各式兵器,每一样都是女孩所擅长的。不同的角度,不同武器,不同的顶尖杀人技巧,女孩一直在重复周旋,突进,后撤的步骤,而男人,甚至正眼都不是在看女孩,而是凝视前方,他只需要挥动手中的蘸水笔即可,不管是什么角度,不管是什么技艺,不管是什么武器,女孩所有的武器在被蘸水笔触碰到的一刹那,皆因两种彻底相反魔力的相斥,抵消,而还原为普通的线。

“听完你幼稚的咏唱,特意来到这愚蠢的小空间,结果还是难以避免地,看见你的无能与懦弱。”

保罗神色严峻,右手上拿着他唯一的武器,那支普通的蘸水笔;他穿着整齐的礼服,依旧是一尘不染。

“愚蠢与懦弱,可都是遗传你的。”

神在月胸口的撕裂伤出现细线,缝补,修复。但这已经是第十道致命伤,满身伤痕的她,华贵的衣裳已经出现大量血渍。

“无能者再拉帮结伙,终究乌合之众。”

保罗空出的一边手,两指轻轻一捏,细微到肉眼几乎难以分辨,并且是高速接近他的线,就这样被简单捏住。火焰从保罗的两指间开始蔓延,那一根线,与那根线相连接的所有的线,全部都想被焚烧那样,化作灰烬。

神在月唯一的武器,哪怕再细微,再迅捷,在对魔力掌控细致入微的保罗面前,都暴露无遗。再怎么坚韧也好,透过自身调整制造相反的魔力来反噬,轻而易举就将其破解。

不是如何突破这道术式,而是将术式的本身给反向吞噬。

“追溯根源,毁其根基。你战斗的技巧,法术的使用,魔法的操控,所有都是起源于我,自然不可能作用于我。明知如此又为何高举这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反抗大旗。”

“那又如何……”

神在月紧咬的下唇,已经开始流出鲜血。

“愚昧。”

“那又如何!”

不知重复几次的突击,神在月的手被丝线缠绕,化作螺旋的巨枪直捅对方。保罗用蘸水笔的笔尖轻轻触碰一下枪尖,对方的武器瞬间被瓦解,变成一大团散开的线。而神在月借由这一击的视觉掩护,轻而易举贴近保罗前身,两手各自出现匕首,捅向保罗的胸腹。对方却早有预料,双手擒住神在月的两腕的同时,猛地往下一扯,朝上踢起的右膝刚好埋入神在月腹部。

内脏再度被破坏。

保罗单手掐住神在月的脖子,扭身朝地面下砸,留下将近十米的巨坑的那一刻,一脚将其踹飞出数十米。

这种程度死不掉。

这种程度还死不掉。

这种程度……我还不能死。哪怕我已经被厉鬼缠身,那也至少要将这个男人,一并带入冥府。

这个独立的世界,四个角各自被四根锚钉死。如同锁死的门,没人能从空间中出去,也没人能从外界进来。

“那又如何……”

神在月依然顽强地站起来,她已经将自己的身体当做布娃娃那样,破损的地方,血管也好,内脏也好,骨头也好,肌肉也好,全部依靠线缝补修复。即使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即使她现在所能坚持的每一秒钟都已经是奇迹,只要这股复仇的执念还在,她的精神就绝对不会容许自己倒下。

“那你把我的人生,还给我啊!”

公主殿下微卷的亚麻色长发,此刻凌乱地披散开,被自己的汗水与血泪污染。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不受操控的棋子,尽早出局较好。我已经十分仁慈。”

保罗依旧走到神在月身前,一脚踏碎她的右膝盖,使她不得不下跪。神在月用一边脚,虽然勉勉强强,但也是站着与保罗面对面。各式各样的线从不同的角度朝保罗切割,有些甚至是打算连神在月一起斩断。即使是无用功,神在月也没有一刻停下过反击。所有的线,在接近的那一刻,都因保罗的反噬而焚烧。

“这种一文不值的,毫无意义的,就是我应该有的人生吗……恶心的阿谀奉承,作呕的逢场作戏,孤零零一人降生,孤零零一人至死。这是我罪有应得的吗!”

“逆子,下跪!”

保罗愤怒地叱喝,将神在月另一边膝盖踏烂。而这位公主殿下,将线绕过自己的两侧腋下,硬是把自己架住。“那又如何……那又如何!曾是我父亲的人,保罗·艾斯塔利亚,你到底还想破坏多少个人生!我的,猎人的,天道的,生命有求生的欲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是谁都甘愿当一枚棋子,为了你的喜怒哀乐,轻易将自己抛出棋盘。”

“张口便是满嘴谎言。你以为能蒙骗几人?装做出拯救者的姿态,装做出复仇者的姿态,将自己架上虚假的舞台,编造出背水一战的悲壮,而目的,只是寻求自己的心安。圣洁,高尚,出淤泥而不染,在这些虚假的妄言之下,只不过是自私自利的躯壳。你憎恨,不过是期盼被施舍的乞丐,以获得生存的借口。你舍身一战,只为与芬尼尔玉石俱焚,但这不过是你为了让自己从来就没有意义的人生,看上去多了几分色彩。”

“那又如何!”

“你只是在逃避现实,你的人生从来就没有意义,也不会产生,不会找到任何的意义。你察觉到这一点,才慌慌张张地开始寻找自己的遮羞布。”

保罗所言,字字诛心。

“那又如何……”

“你从出生之前,就已经死了。你的人生没有实体,没有所谓本来应得的。你的作用,你生命的意义,早已在你出生前就已经结束。在这之后的不过是遗留物。你从出生开始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与折磨,皆为惠赠。你所痛恨的一切,恰恰是本应出生的那一刻就应该死去的你,所获得的恩惠。”

正如窥一斑能观全豹,将小石子扔进平静的湖面,势必产生大量波纹。神在月抓住其中一道波纹,反向推测出其余的波纹,甚至是小石子的存在。

一个异常,能推测出全部异常。

如“神在月”名字的含义所言,神在月即是东洋的传说中,神相聚一起的那一个月份。

圣伤(Stigma)是神施舍的奇迹。

答案早就浮出水面。

神在月自己就是保罗抛向水面的小石子。她作为一个开端,获得圣伤,并且引起后续的大量波纹。就好像引力场的核心,将相应之物不断吸引入内。

事物的发展,从来就与常识认为的那样,循序渐进,与时间相辅相成。实际上,斯特拉斯与天道的存在已经表明,哪怕是遥远未来的食物,都能在那一个瞬间在这个世界诞生。

而神在月,也无法逃离这个概念的具现化。

当“神在月”这一个存在的诞生被注定的那一刻,她生命的意义就已经出现,也已经结束。如果时间是一条直线,神在月的存在,就像是拉扯线中间部位的一股力量。线的前端,即是时间的前端,受影响自不必说;线的后段,也就是所谓的过去,一样会被波及到。

“神在月出生”这一事物是一个异常,也是开始的异常,作为小石子被投入名为世界的湖中,引起更多的,名为异常的波纹。在她之后的圣伤者,在她之前的圣伤者,皆因为她而聚集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仿佛是被吸引过来那样。

因此,神在月在出生之前,她生命的意义,就已经结束。

特别章——命运之扉(TheGatesOfFate)(完)

“那又如何。”

这种事情,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又有什么区别吗。

我所遭受的苦难,并不会让我蜕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无尽的复仇,到头来不过自私自利的自作自受。

可那又如何。

在困境之后,是更为恶劣的困境。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永远也不会得到解脱。如同不断覆盖在脸上的蘸水抹布,一直到我难以承受得住,窒息而亡。

可那又如何。

人们宣扬迎难而进,是因为知道,在这背后必定有着光彩夺目的人生。而我在一开始就已经被否定。突破困难的奖励,只能是更艰巨的困难。

可那又如何?

自杀吗,早点找一个地方死掉较好吗。

别开玩笑了。

就这样被其他人随意决定自身的价值,自身的意义,如果就这样接受,才是毫无意义的吧。

已经毫无意义的我,也不准备祈求命中无缘之物。

只是。

只是觉得,这冥府之旅,只有我一个人前行。

也未免太孤独。

破碎。

裂开。

如玻璃。

如水晶。

分不清日夜的世界里,神在月的世界里,名为天空之物,崩坏了。

天空被细长的裂缝一分为二,在那里,有一个人降落在地。

那个人捏住自己的衣领,抖一下,白大褂恢复成原本的长度——比她的身体还大。

“你们居然把门锁上,我只能将整到门砸烂了。果然衣服要这样才舒服嘛!”

比起能若无其事说出来的,捅穿两个世界的事实,天道更在意自己的外套。

没有前奏,也没有后续。她毫无征兆地,大摇大摆地,介入两人的战局。

“该不会——”

神在月被掐住脖子,朝一侧扔过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你还在固执己见地认为,这是你的垂死挣扎吗。”

保罗说完,就不再理会神在月。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自认这是自私自利地自暴自弃自顾自的复仇最终自作自受的公主,自己最后发现,连这一丁点的意义都没有。

这也只是被预计好的。这场战斗,是引诱。保罗没有迅速了解神在月的性命,不仅仅只是因为傲慢。

因为这也是他为了将逃离在外的天道,引诱回来的战斗。

公主殿下准备点燃自身灵魂的复仇之火,从来就不会有什么意义。

匍匐,起身。

神在月早知道会这样,但是呢。

“那又——”

“这又怎样!”

天道抢在她之前,替她回答。

“自不量力,丑态百出,不但将被施舍的人生当做困境,还丝毫不懂感恩。”

下一个时刻,保罗右手的蘸水笔再度化作光之剑刃,并且延伸出数十米长的剑身,朝自己远处挣扎着的女儿,无情地砍下。

这样就结束了吧。

无力防御,无心防御,无力闪躲,无心闪躲。这种状态的神在月,只能匍匐在地,眼睁睁看着那巨大光束般的剑身,即将把自己焚烧成灰。

“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决定!连未来都没办法预知的你,怎么可能有资格决定她的人生!”

天道张开双手,拦在神在月身前。

“能轻易改变世界格局的你,居然连必要和次要都分不清。本该是优秀零件的你,沾染上人类的恶习,也逐渐劣化损坏。”

保罗的一击,被看不见的墙壁所挡下。如果是魔法还好,完全相反的魔力能透过侵蚀在根源上清除对方的术式,但天道不一样。

那是彻彻底底的,纯粹的,未来科技。

不是魔力,而是人类的智慧所发展出来的另一个可能性,另一个未来,因神的恶作剧,提前降生于此。

“一个人活很好吗!伤痛就是好事吗!被你伤害的人,难道就是出生就注定要死的吗!”

“这是必要的牺牲,将人类不该染指的魔法回收。魔法带来的损坏只会更大。”

“这只是你在满足自己随心所欲的控制欲,人类和国家都不是你的玩具。”

“处于高位之人,本身就具备引导者的资格与义务。你分不清事情主次,分不清善与恶,你就算救下身后那个废人,她也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念和资本。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需要理由吗!我有两个朋友,一个是猎人,一个是她!”

天道的话语,让神在月抬起头,看一下那个背影——又变成不合身的大白褂,白色秀发的脑袋让人很想抚摸一下,而娇小柔弱的身躯,看起来却多了几分可靠。

“怎样!虽然我也不是很懂在说些什么,但我很帅吧!”

天道扭过头,对着身后的神在月说。

“我似乎突然多了一个朋友。”

“他就拜托给你吧。我可能有些迟才能回家。”

她这么说着,神在月的身后,黑色的漩涡渐渐浮现,将她吸入内。

“拜拜,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这是我一个人的冥府之旅。”

天道转回头,似乎在敌视着保罗。她是什么表情呢,是笑还是哭呢,神在月都没办法看见。被黑色漩涡吸入内的她,不能伸手,连语言都无法传达,只能目送那个在最后变得孤零零的,白色娇小的身影。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陌生的房间内,神在月的身边,多了一个体无完肤的男人。

天道似乎是将他们传送到同一个地点。

男人的鼻梁骨已经粉碎,双眼被挖走,耳朵仍在出血,手脚筋都被挑断,骨头也不知道断了几根,全身上下都是鞭打与火烧的痕迹,双手的指甲被拔走,鲜血淋漓,似乎还泡过辣椒水,而指关节部位还残留着几枚钉子。

猎人已经丝毫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这是神在月的罪,也是神在月的权力。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对猎人复仇的人,对方也渴求一死,以获解脱。

但即使如此,猎人还在依靠执念,顽强地支撑着。“愚蠢的男人。”

公主这么说着,捡起地上的一个染血的记录本。这是一并传送来的,猎人的拷问记录。所有惨无人道的手段都写得一清二楚,例如将蚂蚁放入他的眼窝;例如将他的手放入黑匣子里,而里面有着饥肠辘辘的老鼠,迫不及待开始啃咬;例如用药物将他对疼痛的敏感度提高,然后轮流泼滚烫的热水与冰水。

但唯有招供这一项里,完全是空白的。

即使遭到如此对待,猎人也是连关于神在月的哪怕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愚蠢的男人。

毫无疑问,这是神在月敌人的同时,也是受害者。

“你听见了吗,你听不见的吧。愚蠢的男人,你和我一样,一生都不会有意义,只是棋盘里被摆来摆去的棋子。”

但是。

你是我活着的意义。

你也是天道的全世界。

这种残缺的命,不要也罢。不过,保罗·艾斯塔利亚,你太傲慢了。

意义什么的,如果我将自身燃尽的话……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熟悉的房间。猎人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背靠墙壁,而大腿上则趴着一位熟悉的人,在睡着。

“早安。”

猎人记忆中,自己应该还是在接受拷问才对,但现在却回到了天道的房间。他将公主殿下扶起来,让她背靠着墙壁,紧挨着自己坐。

“这还是我的第一次呢,陪男人睡还能穿着衣服。感到荣幸吧。”

神在月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回答。

“发生了什么。”

“一场戏剧落幕而已。听我发一下牢骚如何。”

神在月将一把银色的小刀递给猎人。曾经,猎人在铸成大错后,用这把刀刺伤神在月的手,背弃她而逃。他接下那把刀,发现公主殿下今天只是普通地穿着衣服,没有带着那些昂贵的装饰品。而她的手腕,本该存在着猎人所留下的伤疤,现在已经消失无踪。

他双手接过这把银色小刀的同时,全身上下都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冰寒,似乎被数不尽的怨念冤魂缠绕。这是神在月四年内包含恨意的魔力全部储存起来的武器。

“猎人,我一直依靠憎恨着什么,苟延残喘至今。你也是,这个世界也是,我一点都不喜欢。现在终于能结束。”

“你和天道的出现,让我这被注定的孤独的无意义人生,变得完整。”

“我不会原谅你,你夺走了我的全部,即使你只是被操控的傀儡。但我也要感谢你,作为一个复仇者,作为一个娼妇,作为一个公主。你让我能将这拙劣的愚蠢的,一个观众都没有也不会有的舞台剧,演到最后。”

“你死掉的话,我也只会踏上自灭的道路,所幸的是,我似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现在,我要将天道的世界,还给她。”

“谢谢,让我不再孤独。”

“谢谢。”

猎人一言不发地,听完公主的这段似乎是矛盾的内心真实。

“想睡的话,那边有床。”

他将自己以前挂在墙上的大衣扯下来,小心翼翼地为公主盖上,然后用双手牵起公主的右手。

“是嘛,我倒是无所谓。更加用力地牵着我的手吧,这是特别福利。”

“你要死了吗。”

“对啊。我把自己的器官皮肤骨头什么的,都给了你。除了大脑都快被掏空了。”

神在月将线作为替代品,伪造出器官与皮肤的模样。

她不愿意将自己丑陋的一面展露出来。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我宽恕你。既然我的人生被判断为没意义,那我的复仇与恨自然也失去了意义。感到喜悦吧,罪人,你已无罪。”

这样,就好了吧。

神在月看不见,也无法听见回答。

这种结局,一定是有意义的吧。

自己的人生无意义,那又如何,她终究还是拯救改变的另一人的人生。

所以。

天道就拜托你了。

放下执念的公主,永远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的故事已经完结,但她所书写的最后一页,是另一人的,崭新开始的,第一页。

勇者章——假魂的同化(NepheShaddollFusion)

“将军。”

将自己的国王棋子摆在对方的国王棋子前,神在月如此说道。

空无一物的世界中,仅有一个悬浮于半空的棋盘,以及坐在棋盘两端的公主与情报员。

前情报员。

“第二步,第四步,十三、十四、十七及二十四到三十九步,你分别选择收益最小的走法。”

斯特拉斯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不是不满,也不是埋怨,仅仅是在阐述事实。

“我只能这样。即使想赢,步伐也被限定,哪怕近在眼前,也没办法取道。因为,这是一开始就被决定的事情。”

神在月双手托腮,笑着与斯特拉斯对视。

她也许是在说这盘棋,也可能是在自述人生。

“你会满足吗,没有任何改变,自然也没有任何意义,这种人生,你满足了吗。”

“这可不一定。”神在月的笑容不是故作奉承,而是真正地,发自内心的在笑,“你看——”

她伸手示意,让斯特拉斯把注意力转移回棋盘。

两个国王之间,仍有一格的间距。仿佛时钟被往前拨弄,时间回到神在月下最后一步前。

“将军。”

她虽然这么说着,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握紧,松开,握紧,松开……

然后,缓慢地,庄重地,严肃地,认真地——

用一旁的骑士,吞并斯特拉斯的国王。

神在月,胜。

“恭喜你。”

“嗯。”

棋盘消失,神在月起身,朝前走一步,温柔地揽住斯特拉斯,亲吻她的额头。

“也许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也许我们并非一直互助,但我也要感谢你。我的使命已经结束,那短暂的意义如同烟花,在灿烂的一瞬间,就注定迅速凋零的末路,永别了,已经不再是我唯一的朋友的你。”

“永别了。”

醒来,脸部似乎有微妙的不适感。

泪痕。

发生了什么吗,梦见了什么吗。

不清楚。

但那一定是某人的思念吧。

斯特拉斯坐在床边,默默地把刚才如梦似幻的一切,铭记于心。

翌日。

“一决胜负吧!魔王!”

“愚蠢。身为弱小的人类,你的失败已经被注定。”

好不容易睡着的斯特拉斯,又在吵闹声中苏醒。

开门,走出客厅,即使是无表情的脸也一样能传达怒意。

一脸阳光笑容的红发男人朝她走来。斯特拉斯半推半地就被拉扯到餐桌前,坐下。在她面前的,分别是切割成块状,易于入口的焦红色烤肉,以及颜色十分漂亮的,一整块牛扒。

显然,红发的男人是想斯特拉斯试吃并作出裁决。他还想补充什么,身体却被漆黑的粒子包围,旋绕,然后分解重组为另一人。

米利亚姆。

“不用顾忌,用最公平的答案将失败告知勇者,然后宣告我彻底的胜利。好了,随意品尝——”

“哪一样都不喜欢。”

魔王的热情遭到冰冷冷的答复。

“为、为什么!明明一口都没吃。”

“这是今早第三次被吵醒。”

“……”

“在我彻底调整恢复前,你们是准备让我接受这种满是油腻的早餐吗。”

“……”

束在脑后的金色马尾似乎也随着心情下垂,带着围裙的魔王被彻底击败。

然后,眼前的人再度切换成勇者。本来这具身体的两个灵魂是可以随时交流,但魔王似乎做了改动,单方面加强肉体操控权限,让她能在显现出来时,将勇者彻底屏蔽。

“看来,是我彻头彻尾的胜——”

勇者连话都没能说完,腹部遭到拳头的精准打击,让他能一点声音都吐不出,身体曲折成弓状。

这是自己难以想象的日常。

似乎看不出即将面临决战的踪影,也似乎看不出矛盾。

曾经厮杀的魔王与勇者,在日常生活,意外的合拍。

自己所无法窥见的百年时间里,两人到底做出了怎样的思考,怎样的决断,斯特拉斯都不得而知。

“米莉姐姐胜。”

斯特拉斯一脸嫌弃地看着维格尔。

“喂!这绝对是偏心吧!你一口都还没吃!”

“离我远一点。”

“斯特拉斯小姐,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惹到你了呢,那样我会道歉。”

“果然出现了,莫名其妙的道歉。”

“啥?”

“身为有妇之夫,不仅没有自重,还肆意玩弄未成年少女的感情,现在还频繁做出恶心的亲近……你想同时对母女下手吗,你能不能将那充满色欲的思想收敛一下。”

“你指的是莱恩和魔王吗,这是你的误解。”

维格尔觉得自己似乎被当作垃圾来看待了。

“把这些标准的台词停一下,你就好像是从通俗小说里走出来的主角,你那群名义上的同伴里该不会还有白色头发的吧。”

“天道的话也只有一面之缘——”

“请不要将你未能发泄的兽欲转移到相似的人身上,虽然身体强壮和欲望旺盛并非没关系,但我建议你去妓院。”

“你不要将椅子挪开啊!等一下,你怎么跑到对面的位置了!”

“请不要接近我。”

“……”

勇者已经无言以对,而斯特拉斯则满意地,将那些肉一扫而空。

米利亚姆特意练习过自不必说,维格尔本身也是王族出生,而且还得到过贝尔的指点。作为一个曾不正业务过一段时间的死灵术士,贝尔的厨艺足够支撑起一家店。

总的来说,斯特拉斯并没有不满意,如果每天能安安静静起床,安安静静洗漱,安安静静地晒太阳,安安静静地读书的话。

她看了一眼,魔王与勇者想要交谈,必须用魔法道具将自己的话语保存,然后切换成另一个人,再让魔法道具复述。

十秒钟的时间,两人就已经切换了七次。两个精神年龄已经合计突破千岁的人,看起来就好像小孩子那样自娱自乐。

这样不好吗。

都努力了这么久,歇息一下,理所当然的吧。

这样的幸福,这样温馨,这样的平凡。

为什么会让我想哭呢。

我是在对谁怜悯吗。

我感到谁的冤屈吗。

这是我所祈求的无知,这是我所祈求的安心。这样算是罪吗。

斯特拉斯坐在一旁,打开没看完的书籍。无论拉普拉斯妖是否存在,似乎理解融入另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都是一种十分美好的体验。反思自身,总结行为,这样才能更好地对待,这来之不易的生命。

这样就好了。

勇者与魔王,谁都没有提及,斯特拉斯也不会追问,仿佛与保罗的对决。

未曾存在。

勇者章——信赖之心(MindTrust)

“米莉姐姐,这个……米莉姐姐?”

“嗯?嗯……别、别在意,我只是被这么称呼有点害羞。”

“……其实我也很害羞……”

“是嘛……咳哼!好了,冷静,镇静下来……果然还是切换一下好!”

“……”

一脸莫名其妙被切换出来的勇者沉默地看着身前这个虽然脸无表情但很明显内心有些动摇的前情报员小姐。

“勇者吗。”

斯特拉斯冷冷地盯着他,以及很自然地往后退十米。

“看来我不仅被当作遮羞布。”勇者无奈地看着斯特拉斯,“你对我的偏见太大了。”

“你在质疑我对情报的决断能力吗。”

“我感到奇妙的只是你对魔王的感情,几乎所有碰上她的事情,你都会崭露感性的一面。这是你唯一的感情宣泄口吗。”

“确凿无疑。”

“你只不过是把自己内心无形的恐惧,投放在我身上而已。”勇者随便拉了张椅子,坐在客厅中间,“无知引起恐惧,你感觉到魔王迟早会离你而去,可你却找不出任何征兆,如何缘由,任何蛛丝马迹。只顾结果忽视原因的蠢货太多了,而你显然属于少数派。”

“我能理解成,你假意分析我的内心,借此接近我吗。”

斯特拉斯的敌视反而更浓烈。

“当然,我并不喜欢在充满隔阂的环境里生活。”

“我能理解成你在寻找机会发泄兽欲吗。”

“……这个就免了。明明是一件很单纯很随意的事情,我们能把气氛弄得这么僵这么严肃,也算是奇妙。”

“有趣的说法。”

斯特拉斯也拉了张椅子,与勇者相隔十米,面对面坐下。

“你明知道,勇者与魔王,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生活与战场又怎么可能相提并论。再重视的友人,再喜欢的恋人,因政见或派系的不同,成为敌对的双方而厮杀,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喜欢和一个人在一起和与那个人为敌,完全不会矛盾。

只要他们还挂着魔王与勇者的名号,无论到那一日,厮杀都不会需要如何理由。

如古老的童话所示。

而勇者与魔王,也只会走到最接近朋友,但却没到达朋友的境地,不可能再往前迈进。不同的三观,不同的出生,不同的守护,不同的目的……所有的一切差异,都会在两人试图再迈一步的同时,将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妥协,粉碎。

小孩子怕妈妈不见,热恋中的少女会疯狂寻找失踪的情人,年迈的双亲想念在外工作的子嗣……无论是生命的哪一个阶段,害怕自己最珍视的人突然不见,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

“太依赖拉普拉斯的妖精,让我变得如此脆弱吗。”

斯特拉斯略有所思。

“总能清楚前因后果的感觉,很棒对吧。但你却突然之间不知道这么多的事情,而且,还会因为我与魔王度过的百年光阴,嫉妒……更准确的,应该是疏远感吧。”

“勇者不应该是那种不懂感情的木头人吗。”

“……你对我成见太大。嘛,很要好的朋友,突然之间和自己以外的人走得很近,却忽视了自己,这种心情的确不好受。”

即使这百年的光阴,当事人完全无感。

败者的不甘。

自责的怒火。

大量负面的感情如一座大山,将魔王与勇者死死压住。双方都没空闲顾及其他事,各自都在为最终一战而准备。

“完全看不出。”

从斯特拉斯的角度看,他们两人对最终一战的事情闭口不言,也没做过任何相关准备。

“虽然只是日常生活,但无论是对魔王还是你,想必都十分宝贵吧。我们出来的那一刻,就决心尽可能不干涉这个世界。我们是‘在这之后’的人,‘在此之前’的世界,过多干涉,只会作茧自缚。虽然说想好好享受这段生活,不过距离决战,剩余不到一周。”

勇者这么说着,将一个信封像飞镖那样,轻轻甩给斯特拉斯。

“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说,但请安心。你是人类,自然也是我保护的对象。这并非结束,而是崭新生活的开端。魔王与我,呕心沥血的一百年,你想要否定吗。”

“……”

斯特拉斯摇摇头。

“我们所经历的事情,所度过的悲剧,都一定有其意义。而所有的人和事,都会将我们引领至终点。我们根本不需要担心最终决战的胜负,因为,我们是必胜的。”

“‘我们’吗。”

“当然,这可是好不容易妥协出来的,破天荒的,空前绝后的,史无前例的,独一无二的,弥足珍贵的……勇者与魔王的一战。”

“那我就好好期待吧。”

“那封信里面的,是关于你在那天的指示。你只需要严格执行命令便是,剩下来的,就交给她吧。”

勇者说完,便切换成魔王。

“斯特拉斯,这是你的最后一次任务。相关事项,我都会在那封信中提及,只是涉及到最重要的部分,我很抱歉,不能提前透露。”

“殿下,我永远是您忠实的参谋——啊!”

斯特拉斯的额头被走近的米利亚姆用手指弹了一下。

“我可是将自己的羞耻心丢掉了才出来的,你还是继续叫那个奇怪的外号更好。”

夜晚。

空荡荡的天空中,她在停留。

“勇者,谢了。”

“我对你的做法仍旧存疑。”

“你记住自己的承诺就好。”

“这样对那个孩子会不会太残忍。”

“你还有闲余执着这些吗,勇者。”

“魔王,你已经不敢面对她了,难道不是吗。”

“我说过,我的一生,我的一切,都只是通过牺牲在铺垫,才能抵达至此。保罗溢出的控制欲,必须得摧毁才行。我百年前已经决定,牺牲我的一切。”“这段珍贵的感情,这些珍视的回忆,你也要牺牲吗。”

“大义如此。”

“你闭口不谈最终战,并非胜券在握,而是难以面对她,难以面对情报员。不过我与她的感情根本不存在,即使替你撒谎也不会有负罪感就是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就能放心地,将我的一切,摆上这致命的赌桌。”

“这段所谓幸福的日常,不过是一种没说穿的弥补,对罪恶感与压力的自我救赎么……魔王,你扭曲的执着,我已经感觉到了。”

“彼此彼此。”

勇者章——超越命运(OverDestiny)

我要舍弃吗。

那时,在一切为“无”的世界里,我问我。

他问我。

他们问我。

当然能。

我这样回答我。

我这样回答他。

我这样回答他们。

为什么我们要历经苦难呢。

一定是为了在那之后,有着光辉美好的未来吧。

我们所度过的折磨,忍受过的痛苦,不应该是让我们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制造出浮夸滑稽的悲剧表演,用可悲的过去祈求同情,而是在将来抵达那个未来的那一日,在感叹着缅怀过去的同时,珍惜来之不易的那一日。

因此,我愿点燃我的一切,我不惜点燃我的一切,都只为了抵达那个未来。

只有我才可以。

只有我才能去。

起初,我就知道这个事实,所以,就算只有我,就算我完全没有胜算,我也要取胜。

所以,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手段。

如果,这样的我不行,那就只能是那一个我。没有受到任何祝福的我,也不被任何事物保有希冀的,但却是真真确确存在着的,却被所有的事物都视若无睹的“我”。

因为,那是我,那是维斯,那是至今牺牲的一切都在期盼的未来。

何况,我已经找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我身为魔物,却拥有着与人类相似的躯体。而这必胜的一战,就是我所能做出的,对这个答案的回复。

即使,那个未来,并不存在着那一个我所最珍视着的——

“米利亚姆殿下。”

斯特拉斯的声音,将她从思绪的那一端,带回来。

房屋门外,魔王看着身前这位神色凝重的情报员,自己却露出浅浅的微笑。

“没事的。”米利亚姆将这个白色头发的女孩轻轻抱住,缓缓抚摸她的后背,“勇者与魔王的故事,已经走到了结局。”

斯特拉斯却摇摇头,将自己心爱的武器,双手捧着,递给米利亚姆。

那是一把刀柄仅适合单手握住,刀身也仅有半根拇指长的,看起来像一支笔的,“笔刀”。

“如果您可以收下,我会感到安心。”

没有任何起伏的声线,却透露出一丝只有米利亚姆才能感觉到的不安。

“还真是奇怪的附身符。”

米利亚姆两手轻轻捧着斯特拉斯的脸颊,轻吻她的额头表示祝福。随后,她接过那个赠物。笔刀化作黑色的粒子消失。

双方都没有任何告别的话语,两人背对背,各自朝自己的战场出征。

“对不起。”

确信斯特拉斯不会知道,米利亚姆才敢泄露出这充满内疚与歉意的声音。这个任务对于斯特拉斯,的确过于残酷,但已经没有任何的办法。

并非全能的魔王,想要抵达必胜的未来,就必须有所牺牲。

她清楚,斯特拉斯即使清楚信件的真实内容,也会继续将其执行到底。所以魔王才感觉到自己的卑鄙。

这样就好。

斯特拉斯依照信件的内容,去到了最近的小镇,发现里面已经被预定好了一顿丰盛的大餐,而马车与车夫正在餐馆外恭候着她。她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依照指示执行。

马车在小镇与小镇间转移,而每到达一个目的地,都能发现,食宿与新的车夫也被预定好。整段路程都是被计算好的,甚至马匹与车夫的选择,行程所需的时间等等,都是为了确保斯特拉斯正常的作息与进食。

仿佛斯特拉斯当初引导米利亚姆那样。

这种行程已经持续数日,但仍在持续着。虽然所有的车厢都是全封闭,让斯特拉斯完全无法看见外面的一切。车夫很明显已经被魔法所控制,所以不用将注意力分散给他。而斯特拉斯还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只需要用马车摇晃震动的频率就能大致猜出路况,而周遭的地图早就被斯特拉斯熟记于心,行程的估算更是轻而易举,看着马匹各自走动的步伐就能隐隐约约推测出。

可是。答案却让斯特拉斯很疑惑,她在远离那个战场。

不是迂回,也不是提前准备,米利亚姆曾直言,这是必胜之战里,至关重要的一步,可斯特拉斯还是弄不清用意。

她自然是不会对命令有任何的怀疑,忠心于米利亚姆就是她生存的意义。

只要呆在她的身边,自己就会幸福。

只需要呆在她的身边,自己就不会没有任何意义。

她就是自己的幸福,她就是自己的全世界。

虽然这是一个十分渺小的愿望,但斯特拉斯觉得,自己已经将这份微小的幸福,紧握在手中,再也不会松开。

每到一个中转点,斯特拉斯都会获得一封信,由米利亚姆亲笔书写。可上面的内容,无一不是乘上马车抵达下一个目标点。

直到最后,车夫并没有将她送往什么小镇。

那是在一个山脚下。

斯特拉斯获得了她最后的一封信——和以往的不同,这封信更为厚重,信封上签名的字迹也更为有力。

她一边朝山顶迈进,一边拆开信件。

那是一份白纸。

随着时间的推移,预设好的魔法,让白纸渐渐地,一个一个将字显露出来。

“斯特拉斯,我的本质,想必你也理解。”

信件上,浮现出第一句话。

“一直以来,我都是靠着牺牲什么,才能前进。”

斯特拉斯一直都在推敲着,自己位于地图上的哪一个点。

“这种行为,的确走到了终结。”

她早就察觉到,自己距离米利亚姆最终战的战场,位置有些不妥——即做不了偷袭支援,也不算是迂回打击。

“这个是给予你最后的指令。”

只是,自己没有违抗魔王的权力,也没有违抗她的意愿。

“斯特拉斯,我真的很感谢你,只是,我也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山顶之上,斯特拉斯看见了那两个人影。

无比熟悉的人影。其中一人因侦察魔法,早就察觉到斯特拉斯的接近,并且将咏唱完成的魔法,静默放置到斯特拉斯进入山顶范围的那一刻,才驱动。

“不!”

斯特拉斯被惊恐所包围,本该毫无表情的脸庞,现在却被情绪侵占。

她转身,想从这里逃离,可岩石的尖刺早已高高竖起,在这一带形成圆形的包围网。幽影构成的数不尽的手,将毫无防备的斯特拉斯束缚,使其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原谅我。”

信所浮现出来的,是这句话。

勇者章——命运的火钟(PyroClockOfDestiny)

在这个本来应该很平静的夜晚里,某条军队选择在山上驻扎营地。哨兵强忍困意警戒周边状况,对他而言,赶紧换班去睡觉才是第一优先事项,因为这支军队没什么人敢招惹。

兵数四千,在那个时代已经不容小觑了,而且领头的还是帝国大将军的近卫骑士,作为其亲信般的存在。

但是,那位哨兵注意到了,有一个不识好歹的蠢货正不怀好意地靠近,而且——

太迟了。

来访者的速度异于常人,而且趁着夜幕进发,哨兵发现的时候,距离已经不到百米了。

毫无意义的举动。

保罗·艾斯塔利亚,对此评价。

即使军中所有人都不清楚来访者,但显然,保罗并没有认为,自己与这弱小而无能的军队,是同一伙人。

莱恩·艾利乌尔,来访者的身份,保罗了如指掌。他自然是静观其变,或者说,他很感兴趣。

莱恩是维斯的女儿,而维斯则是保罗的子嗣。即使天道刻意为其换上弱小的人类仿造躯体,她也仍是保罗的孙女,也曾流有过那高贵的血统。

同样流淌着自己血脉的人,拼死一战到底又会是怎样,保罗想俯视,并作出裁决。

尽情地挣扎吧。

营地内,保罗透过魔法,观察莱恩的一举一动。他逐渐将自己伪装的铠甲卸除,虽然这种金属重型铠甲会严重影响施法者对魔力的掌控,导致法师们基本是布衣或皮衣,但对于保罗这种等级的人,完全不会有一丝负作用。

他只是为了缅怀着谁而已。

明明是一个暗杀者,明明是一个法师,刺客居然刻意不去杀任何一人。这种故意为之的手段,很显然是在吸引某个骑士的注意力。不过,这种做法很愚昧,而被吸引而去的人也很愚昧,意外奏效。

而且,从她迈入战场开始,便一次都没有施法过,目的也显而易见。

保罗判断,这种做法一无是处。

如果是别人,现在已经命丧黄泉,可保罗仍旧让莱恩肆意妄为。让她沉浸在自己幻想的未来中,又有何不好。

力量与心境,从来就不是什么独立的东西。

强者之所以是强者,除了千锤百炼出来的力量,更有历尽磨砺的意志与坚持。迷惘也好,迷失也好,悔恨也好,不断磨练自己的同时,也是逐渐寻找这些答案的过程。

一旦将这种事物联系起来,保罗就眉头紧皱。

他现在已经整整齐齐地将礼服穿好,对自己的肉体进行维护——为了能支撑更多个世纪。

即便全身心投入到莱恩幼稚的行动中,保罗也没能阻止自己,回忆起那些过往。

亚特兰蒂斯。

被遗忘的文明都市。

以及,真正意义上的,所有魔法的起源。

这个隐秘却没与世隔绝的传说之都,酝酿了高度发达文明,让战争的断绝成为可能。其中最为辉煌的,则是所有法师们梦寐以求的,以魔法为核心所建造而成的城市内,渗透在各个地方的魔法文明。

然而,忘却了战争为何物,空有纸上谈兵的技艺却完全没有实战经历的亚特兰蒂斯,本着友好的心态派出使者,却被各个国家视作宝库,不仅将整个消息隐瞒,背地里甚至联合组织,准备将其攻陷。

为了抗衡魔法的恐怖,人类在亚特兰蒂斯的居民还在商讨是否使用超视距的毁灭性魔法等道德问题时,已经在奴役引诱魔物。无穷无尽的增援与牺牲,让亚特兰蒂斯的法师们无论再强,都难以应对完全没有歇息的战斗。

诈降,诱饵,假情报,少年兵,下毒,断绝水源,毒气,在城门前残虐地方士兵,辱骂……庞大的宝库,让人能彻底践踏道德底线,而高度发达的文明所培养出的道德观与义务感,反而是巨大的枷锁。

一天,五天,十天……车轮战与炮灰,在魔物与人类的尸首之上,硬是堆砌出一条血淋淋的路径,将那些完全没空闲恢复魔力,并且将积蓄起来的魔法道具用光的法师们,杀得片甲不留。

屠戮,奸淫,抢掠……

面对法师张口挥手变死伤上千的恐惧,转化为纯粹的欲望。

不该是这样的。

开启战火的那日,是保罗的成人礼。年轻时期的他,会对着镜子左右观察,以便防止心仪的女孩与挚友前出丑。

在那日之前,幽默罗嗦的挚友,会神情严肃地为自己挑选服装与饰品,而自己钟爱的女孩,则会在一旁露出笑容地称赞。

在那日之后,挚友如同发疯那样,不眠不休靠药物刺激自己,奔波在各个守备点。保罗在连续作战七十二小时后,终于获得宝贵的五小时歇息时,看清那个女孩对着两具尸体痛苦。

那是她的父母,曾经,保罗也想象过,那也许也会成为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人。

亚特兰蒂斯惨败的后果,就是引起最后的自灭魔法。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那是语言完全无法形容的光景。

巨大的魔法阵覆盖一切,整个亚特兰蒂斯极其周边,大大小小的魔法阵,数量上千亿,只为了将所有的一切,无差别地从这个世界上去除。

保罗没能目睹所有,他也有着私心,有着想要死守的事物。咬着牙撕裂着灵魂咆哮着才勉强挤出的,更多的一滴魔力,并不是被他全部挥洒在战场上,而是开启了一道维持不到一秒钟的次元门。

火光与惨剧所笼罩的亚特兰蒂斯内,无人生还,只能活在传说之中。而在最后一刻能脱离的,除了濒临死亡的数位,仅剩三人。

保罗·艾斯塔利亚,莉莉安娜·泽拉斯特雷尔,李缇·诺亚。

最后的三位,分别持有各个魔法原典的人,也是被后人誉为圣灵的始祖法师。心爱的莉莉安娜,仍保存一丝希望,将魔法传递出去,期盼着亚特兰蒂斯重建的那一日;而诺亚,不支持也不反对,四处流浪,四海为家,试图用啰嗦而幽默来掩盖住自己曾经的痛楚,最后干脆将自己的记忆封存,余剩的部分分割成两个独立的个体,一个是集成自己全部施法能力却没有魔力的猫,另一个是得到自己庞大魔力却不会施法的章鱼。

动物的话,就能够悠然自在地生活,至少他仍拥有记忆的最后一刻是这么想的。莉莉安娜则制造了世界树,期盼着现在的人类掌握魔法以后,能善用这份对未来的祝福。

这才不是莉莉安娜所希冀的世界。

百年前,保罗如此判断。

力量与心境是相辅相成,而这种突然出现的魔法,能让人越过一部分磨砺的过程,直接跳跃到拥有力量的那一刻。

心智未成熟的小孩,如果给他一把枪,周围的人肯定得遭遇,魔法亦如此。

保罗已经能预测,这批新兴的法师们,没有亚特兰蒂斯那高度发达的精神文明,却空有任意杀伐的力量,不断制造累积的恶果只会引起更大的灾难。莉莉安娜过于天真,而自己,要将这一切往正确的方向引导。

为此,法师歼灭的全盘计划,被保罗开启。

反正人类如蚂蚁如蝗虫。杀死一万,就能繁衍出两万。

人类死掉十万也好,百万也好,这些都与保罗无关。他需要的是将自己摆在最高位,在暗地里操控所有的一切,一步一步将这群害群之马杀掉,到时候再考虑亚特兰蒂斯的复苏也不迟。

因为他觉得,现在的人类太愚蠢。落后几个时代的思想,根本支撑不起更厚重的文明。

如同眼前这个幼稚的小女孩,莱恩。

她已经被逼上绝路,却鼓起勇气,宣告自己的真名。

莱恩哈特。

保罗仍在踌躇出手的时机,他很失望,流淌着自己高贵的血脉,最终的一战居然如此无聊。如果单靠谈判就能解决,那军火就不会成为衡量国家实力的标准。

文化和经济,失去军事的支撑,等同任人随意抢夺。

短短十几年的人生经历,只为了杀人而锻炼的技艺,不过短短数年与勇者在一起的旅行,莱恩根本没有资本能孤身抗衡保罗。

愚昧。

懦弱。

保罗将自己的蘸水笔指准莱恩的心脏,光之剑刃瞬间出现,瞬间消失,被夺去注意力的众士兵自然受到不可能发现。他们能看见的,唯有莱恩胸前的爆炸。

咎由自取。

没有力量,空有理想,故作姿态。

保罗对莱恩的感想,更多的是失望。

自以为是的温柔,不断退步来换取片刻的安宁,莱恩做法柔弱的程度,完全想象不出她一开始对鲁斯咄咄逼人的态度。

但这股温柔什么都不会带给她。

她喜欢的勇者迎娶她人,她珍视的朋友在眼前被烧死,她重要的生母将她舍弃。

鲁斯能承受一时的迁怒,却改变不了莱恩只能不断失去的实质。

所以,什么都做不到,在空洞无能的演说之后,在连袭击者的真面目都无法看见的情况下,莱恩如同一片破抹布,无力从悬崖飘落。

心智幼稚,力量不足,却朝着目标勇往直前,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品格,但保罗不会等待她成长后再杀掉。

就好像当初,保罗那一个未能迎接的成人礼没有在原地等待他那样。

他无论何时都会保持衣着整洁,笔挺,似乎是在对那一日的执着。

他并没有抵抗莱恩回光返照所发出的侦察魔法,而是让对方能在临死前,误以为自己能做到什么。

算是对孙女的一点怜悯。

莱恩能传达的目标显而易见,只需要迅速杀掉米利亚姆就好。

悬崖边上,骑士并不能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莫名其妙的女孩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堆话,看似鼓起勇气将重点道出的那一瞬间,心脏的爆炸让她坠入大海。

“啊……”

意识逐渐模糊。

“妈妈——”

莱恩的手再度空无一物,魔力不足让锁链都消失掉。

“终于都……”

她似乎被谁抱住一样,这股温暖的感觉让她觉得很熟悉,但意识逐渐逝去的莱恩,已经难以回忆了。

只是。

“抓到了。”

莱恩的手,似乎被谁紧紧握住了。

星界投影,移形换影,隐身,莱恩曾经有过一个这种戒指,作为应急防御用。只是在芬尼尔的初次见面时已经损坏。

“克拉克要制作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我稍稍用魔王的能力让她作弊了一下。”

米利亚姆紧抱着莱恩,如此说道。

毫无疑问,这一次,她握住了这只手。

“妈妈?”

莱恩本该因肉体的损坏而散去的意识,现在却越发清晰,自己眼前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米利亚姆。

这里是空间拉链的内部空间。

莱恩察觉到,自己的这具躯体,感觉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并非拙劣的模仿,而是确确实实的,自己仍活着的时候,只属于自己的肉体。

她摇摇头。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莱恩如同想象过无数次那样,紧抱着自己的母亲,“我和你还应该有决斗,我和你应该还有对立,我和你应该……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我才会原谅你。”

“那些事情,跳过就好嘛。”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梦吗,现实吗,为什么……”

莱恩已经泣不成声。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路途,都只是为了这一刻。

或许事情还有不清楚的地方,但她确实感到了一份心意。

“我本来还要和你打一架,等我把你打赢了,我就会告诉你,你是错的,然后你就会听我说的话,然后所有的事情都会恢复正轨……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嗯,我知道。”米利亚姆紧紧拥抱住自己的女儿,饱含自己与维斯的爱而出生,却没有的都一丁点爱的女儿,“对不起,对不起。”

她抚摸着莱恩后脑赤红色的秀发,感受着她身体轻微的颤抖。

“莱恩,我的女儿。我们之间的确有一战。”米利亚姆轻声温柔地说,“显然,我已经输了,你已经赢了。也许一开始,你就是胜利者。”

“你的旅途已经走到了终点,期间的努力我也全部看见。我的女儿,你已经可以休息了。不用那么的努力,也不用那么的认真。”

“作为你自己就好。”

勇者章——与神之假身的接触(ContactWithTheFalseOfGod)

我想,斯特拉斯不会再原谅我了。

骗子从来都是一副嘴脸,说着什么为你着想,说着什么为了你好,结果呢,不过是自我满足的借口。

被骗一次,就不会上当,所以。

要做,就要在第一次的谎言里,将一切的目的达成。

毕竟,我可没对你立下过诚实的誓言。

永别了。

月色之下,始祖法师将光之剑刃刺穿魔王,并且把她扔进时空裂缝之中。施术者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术式自然失去支撑的根源。而这一切,仍有后续。

她就在。

他就在。

“来谈谈吧。”

通过魔法,勇者这句话毫无疏漏地,传入保罗的耳中。

始祖法师落在海边的山峦上,在那里,有那么一个人,头发的赤红与保罗相似,可眼神并非保罗那种大彻大悟后的深邃,而是更为神采奕奕,洋溢着希望,最重要的是,他无时无刻都在笑,自信地微笑。

维格尔。

“连这种程度的魔王都无法同归于尽,苟且偷生回来,还想邀功吗。”

保罗稳稳站落地面,从头到脚审视着这个儿子——那个离家出走,遮盖脸容防止被认出,以自己的方式成为命运的棋子,召集同伴、历尽艰辛、杀害魔王的,勇者。

“没有疑问吗,比如……我到底是怎么活下来。”

“你太高估个体的力量。羸弱,无能,这就是你的本质。认清这点而寻求更多无能者的帮助,已经是你对无能的一种最好的挣扎。”

“原来如此……你俯视一切,审视一切,所以不会特别在意个体的挣扎过程,只会看大局的结果。”

“你也想反抗吗,对这个计划。”

保罗的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无论是否骨肉至亲,对他而言,都能在下一刻杀掉。蘸水笔一直被他握在手中。

“只是想感叹一下,你果然不是全知全能,所以才需要明的暗的,密密麻麻的情报网,来弥补自身的不足。”

“你还不明白吗,你太高估自己。不是做不到,是不需要做。例如在火焰中有唯一一只出逃的蚂蚁,你也不会去思索那只蚂蚁动用了什么奇思妙想,火焰不过一根火柴,蚂蚁也不过随手捏死。”

双方都心知肚明,保罗自身是不会在意小细节。比如勇者是怎样活下来,不如对魔法一无所知的他刚才是怎样将语言传达给悬浮在半空的保罗。

维格尔在保罗面前,五分钟都撑不住。

“那么,你要杀多少人才会被杀。十万?百万?千万?你溢出的控制欲,不可能就此罢休。即使魔法如你所愿,在这个世界上全部消失。”

“屠杀无数魔物的你,妄想指责我?”

“我是人类的勇者,守护人类这种不切实际的口号,还是得遵守的。”

维格尔站直身子,所有的情报已经掌握,没必要再多如何一句寒暄。

例如,保罗并不知道他们所度过的这百年的光阴。

例如,保罗并不知道他们各自在这百年来的准备。

光之剑刃突然延伸,在维格尔的心脏前,被金色的剑身招架住,黄金与白银,爆裂出耀眼的火光。

“看样子,你也想摆脱无用之人的宿命。”

“是吗?我觉得自己还算个合格的勇者,不过——”维格尔几乎是与保罗同时俯身冲刺,“这可是迟来的亲子吵架!”

他完全没有拔剑的打算,而是连剑鞘一同,右手反持朝保罗的脸甩去。对方一个小退步,剑鞘在他眼前划出一条弧线。保罗将右掌挡在腹部,招架住维格尔的左手肘击,身子旋转一整圈,左腿的横扫被维格尔勉强拦住。

“吃惊了吗。”

维格尔的剑此时已经右手正持,扛在右肩上。

时间停顿,时间继续。

两人的武器已经在半空中回旋下落,而保罗则扯着维格尔的右臂,过肩摔将其砸在地上。他接住自己的蘸水笔,尖部直刺维格尔的眼睛。对方朝一侧打滚,半蹲,伸出左手接住自己的剑鞘,紧握。保罗继续追击,而维格尔握住剑鞘中部,将自己的剑朝保罗甩飞过去。保罗用蘸水笔轻松弹飞的同时,另一只手紧握住突刺来的剑鞘。

出鞘的剑,在半空旋转。

保罗将剑鞘朝自己拉,把维格尔扯过来,而对方的空出的拳头,对准保罗的小腹。维格尔在击中的前一刻,忽然将拳头松开,用手掌按住保罗的膝撞。此时,保罗已经将剑鞘夺入手中,而维格尔则接住自己的剑。

刀光剑影,火花四溅,剑鞘与剑刃互相碰撞,明明长度占优势,可保罗却显然压制住了维格尔。

保罗看准时机,将剑鞘飞向维格尔,在他格挡的那一刻,蘸水笔捅其心脏。

而笔尖,被对方紧紧握住。

那是被铠甲包裹住的手。

黑色的浓雾将维格尔缠绕,待到褪去之后,被金色的纹路所勾勒,几乎纯黑的铠甲出现,“——你的对手,是我。”

魔王,显现。

“接下来,就是我的战争。”

“魔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为什么要强夺肉体的使用权。”

维格尔在内心抱怨,然后他察觉到,本该无法直接沟通的两人,忽然开始了对话。

有什么改变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苍蓝的火焰从蘸水笔笔尖开始燃烧,逐渐蔓延至魔王全身,将其覆盖。而米利亚姆本体,则出现在上空。

很简单的替身而已。

只不过,对于能细微调节魔力,感知魔力,操控魔力的始祖法师而已,所有魔法都难以瞒天过海,只要用性质完全相反的魔力,所有魔法都能在根源上被化解。

“这就是我能给的,最后的答复。”

明月之下,米利亚姆如此宣告。

“以魔王的名义,此刻剥夺斯特拉斯·戈迪恩的一切权限与地位。”远方,情报员的信,浮现出新的文字。

“正因为我拥有与人类相似,软弱无力的躯体,才会得到至今以来的爱,才会被爱,才会尝试去爱。”

“这幅身躯,一定是过去的某个魔物,对未来的祝福吧。人与魔物,会不会因为这种半吊子的产物出现,而携手呢。”

人类的身姿,不可能只为了侵略人类的文明。

或许,曾经有一个奇形怪状的魔物,一时之间产生了爱,想与人类在一起,所以才留下这道祝福。

正因如此,我才能留下如此美好的记忆。

我爱着你,斯特拉斯,我也爱着你,维斯。

我爱着你们,爱着与你们一起的点点滴滴,爱着与你们踏过的每一个脚印,爱着与你们分享过的每一份心情。

得益于着软弱无力的身体,我才有资格去爱你们,才会被你们所爱。

谢谢你们,愿意爱我。

“斯特拉斯,你从来就没被什么所束缚,而现在,你所渴望的,充满未知的可能性,让你迫不及待去体验的新人生,触手可及。”

信的文字并没停止。

“但是,如果是为了守候至今为止所爱的一切,为了守候被我所牺牲的一切。”

米利亚姆双手十指相扣。

“如果可以,我愿意聘请你来当我的御用斟酒人。想像一下,连全知全能的你,都能安心为我斟酒,那样的世界,该是多么的美好。”

信的文字附近,滴落些读信人的泪。

“这副身姿,舍弃便是。”

米利亚姆的胸甲展开,上升至双肩,铠甲全部裂缝发出猩红色的光,全铠甲再度滑动展开,变成大一圈的斯雷普尼尔之凯。

只是,里面的人,依然是米利亚姆。

“勇者,记住你的承诺。”

米利亚姆说这句话的同时,不远处的地面,一个魔法阵徐徐上升至两米高。而魔法阵下面,出现的,是勇者。

取回肉身的勇者。

莱恩是维斯与她的女儿,而斯特拉斯则不必担心。所以——

本该是红色纹路的灰色铠甲,那份灰却被黑色沾染,猩红色的纹路越发闪耀。十把剑各自出现,勇者的剑在魔王的左手,魔王的剑被右手握住,剩余模样完全一样的单手剑,则是左右各四把,如翅膀那样在米利亚姆身后出现。

在真实之塔的时候,米利亚姆已经明白,人的灵魂与肉身,是可以通过转换成魔力,封存在世界的另一面。

灵魂也好,记忆也好,只要能转换成魔力,无论术式多复杂,贤者之石都是极大的助力。而人的无意识,则全部聚集在那如汪洋大海一般的无意识之海中,因此,魔王只能这么做。

保罗能感觉到的,这副漆黑的铠甲,是一股庞大的魔力。

或者说,只是庞大的魔力。

因为里面,空荡荡,不存在任何着装者。

米利亚姆将自己的意识从无意识之海中剥离,关于她的一切,记忆也好,灵魂也好,现在已经转化为魔力,与铠甲同化。

这是她的最后一战。

什么都不会留下,回忆也好,荣耀也好,什么都不会有。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牺牲的代价。

“愿你在其后的美丽新世界中,能幸福。我也永远爱你。”

“永别了。”

信的最后,署名是米利亚姆·威尔。

斯特拉斯已经泣不成声。

明月之下,铠甲的眼睛部位,猩红色的光芒似乎在说明,铠甲在盯着法师。

勇者章——对未来的所思(MessageInABottle)

“贝尔,我们刚刚烧了一百六十八个卷轴?”

“是一百七十个,我补了自然环境魔力流动模拟和反魔力流动模拟侦查。克拉克,你已经提前迈入大婶的时期。”

“……你对死里逃生不久后的好友,就不能温柔一点吗。重点是,我比你只大十岁!”

“没有一个个核算卷轴的金额已经很温柔了。更何况,我可是听说原本的世界里,我被魔王杀掉。”

“多浪漫的故事,勇者可是为了救你,不惜打破自己的规矩,和魔王一起重回百年前准备。”

“嘛……那家伙,也算是有优点吧。咳哼,不对,这才是合格的丈夫!”

“我就不逗你了。话说,你感觉如何,为了让你乖乖呆在这里,我们可是连空间都全封锁了。”

克拉克与背后的那个,被束缚在牢笼内,对着信一动不动宛如人偶的斯特拉斯,说道。

一击。

做出如此判断的保罗,将光之剑刃延长至原本的千倍。

与之同时,米利亚姆身后如翅膀的八支剑被无形的手拔出,剑尖指地,悬浮。面对直直扫来,仿佛能刺破天空的光之剑刃,她将右手的剑横在一侧。

魔力碰撞,火花霹雳。

米利亚姆右手厚重的感觉,告诉了她,自己将本该无法防御的剑刃,第一次挡下。

感觉稍纵即逝。

保罗迅速调节魔力,几乎是下一瞬间,完全由魔力构成的剑与铠甲,仿佛被什么侵蚀那样,比纸片还不堪一击。千米长的光之剑刃,轻而易举穿过米利亚姆的剑,穿过她的铠甲,在空中划出一面扇形。明明自己被斩成两段,但现在,却没有丝毫感觉。

武器,铠甲,意识,精神,灵魂……自己的一切,已经转化为魔力,与贤者之石同化。不到眨眼睛的功夫,她回复原样。

保罗将剑刃恢复的同时,被那千米长的光束所划过的全部地方,由最开始的那一点,开始接连不断的爆炸。

如同演算好的烟花那样,一条直线的爆炸,从左往右,井然有序,没有硝烟,没有热度,纯粹到几乎只有冲击,密集到几乎挤在一起,看不清彼此分界的爆炸,伴随着震撼身心的轰动,再度炸裂出一个扇形。

米利亚姆松开手中的双刃,时间因她而停留。

从第一个爆炸的结束,到最后一个爆炸的开始,她身处与爆炸与爆炸所构成的花圃中。她高举右手,扇形内所有的爆炸都被吸引,成为她紧握的拳头里的,能量密集的那一点。

光之剑刃瞬间伸缩,捅穿米利亚姆的右眼,但她此时已经不以为然。

时间再度流逝,魔力爆发,魔力推进,多种技巧让米利亚姆此刻仍在空中,下一刹那就已猛地踏在保罗身后的地面。巨大的冲击让大地开裂,山峦的整个底层都出现了裂缝,其中央部位的着力点,更是宛如陨石落地那样,留下巨大的坑洞。

“你差不多——”米利亚姆将右拳砸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仍在转身中的保罗,“——认真起来了吧。”

聚集在那一点的爆炸被释放,如同一个庞大的无形球体,以米利亚姆右拳为中心开始扩张。

声音已经不是人类能捕捉,光芒已经不是人类能看见。难以言喻的冲击让山峦被覆盖在白光之中。

冲击散去。

山峦被削掉大半个球形,剩余的一丁点,也由于自身强度不足,自我倒塌。而在空中漂浮的,除了米利亚姆,还有保罗。

他是用左掌,正面接下那一拳。

“自我毁灭,换取这份力量吗。”

时间静止的世界,爆炸是无法传递的。

保罗本来想连同米利亚姆也一起,用相反的魔力反噬掉,但这次显然失败了。

不仅是由于米利亚姆将无意识之海中,所有人对她的所有记忆与思念抽取出来,连同自身一切都转换而成的,庞大到极致的魔力;更为让他感叹的,是这份魔力经由贤者之石的同化。

贤者之石的作用更多的是转化,也就是说,米利亚姆现在的本体与所有武装,无时无刻都在转换魔力的性质,保罗利用相反魔力来对消,也仅能起效一瞬间。

“还真有余裕。”

飞行术,防护盾,短距离传送……魔王自然不会让自己的那一击波及到勇者。

此时,米利亚姆将魔王与勇者的剑合二为一,化作一把巨大的长剑。剑身的宽度是普通长剑的三倍,整体颜色却劣化为纯黑,布满不规则的猩红色魔力纹路。

被若隐若现的全方位护盾包裹,悬浮空中的勇者,已经不准备对这次战斗出手。

这是仅属于她,仅有她能抵达,也仅有她才有资格迈进的道路。

曾经有那么一刻,维格尔觉得,如果将这把剑递给魔王的不是自己,而是维斯,那会不会更完美。

在为了救回贝尔,那个自己深爱的妻子,而不惜与魔王妥协的那时候,维格尔就自认失格。但勇者也有私心,他没自己所想象中的,那么冷血无情。

没错。

自己本来就决定不会干涉。

所以,现在就更不该干涉。

憎恨可以有很多个理由,但救人不一样。

人是可以毫无理由地,拯救另一个人。

神是神,人是人,再怎么伪装成神,人类都没有权力,能轻易定夺另一人的未来。

“加油……”

勇者只要还是勇者,就不能把这声应援表露出来,但并不妨碍,他在内心,有过那么一丁点的,连自己也不怎么想承认,但确切存在的——

祝愿。

宽厚的剑刃与光所构成的剑刃,每一次的碰撞都带来魔力的急剧消耗。相反的魔力与相反的魔力抵消,转化,循环。保罗与米利亚姆,双方的动作都目不暇接。米利亚姆的剑技虽然大开大合,充满破绽,但在惊人的力度与速度面前,保罗完全无法完美利用那一道破绽。

又一次剑锋交错,米利亚姆的大剑被死死钉住。

并非蛮力,而是魔法。

保罗左手趁机甩出几根冰针,米利亚姆还没来得及抽身闪躲,双肩和胸膛就被刺中。他将光之剑刃斜劈入米利亚姆的铠甲,试图直击作为核心的贤者之石。米利亚姆想躲开,却发现被针刺中的位置,纹丝不动。

冰针所冻结的,是空间本身。

米利亚姆空出双手,试图握住保罗的剑身,可精心调节的魔力,让光之剑刃轻而易举地抵消掉,构成米利亚姆双手铠甲的魔力。

魔力所凝聚成的光,撕裂了米利亚姆的左肩,侧脸部位的铠甲都遭到波及,全部粉碎。即使贤者之石再一次将自身魔力的性质转换,但已经改变不了,保罗准备蛮力突破的现状。剑身斩断左肩,在即将抵达心脏部位的那一刻,却停下来了。

那是线,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将光之剑刃所束缚。

而碎开的面具一侧,把“那个东西”露了出来。

本该没有人的铠甲,本该内无一物的铠甲,本该空洞的铠甲,此时,却能明显看见,里面存在着“什么”。

那是保罗熟悉的脸的一部分。

“将军了,父亲。”

铠甲内的人,如此说道。

勇者章——英雄一闪!!(HeroFlash!!)

用了就会死,但如果不去的话,自己的命,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双膝跪地,双手握在胸前,闭上双眼,静下心灵。

祈祷,冥想,回忆。

如罪人那样祈祷,如修女那样祈祷。

斯特拉斯一动不动,沉淀在心灵之海的中央,试图夺回那种感觉。

名为拉普拉斯的妖精。

“还真是难用的武器。”

漆黑的铠甲外层,猩红色的纹路越发耀眼。铠甲人一个念头指示,魔王与勇者,双方的剑合二为一的大剑,现在化作魔力散去,并且在铠甲人身后重组,悬浮,与其他七把剑一同——原本身后的八把剑,少了一把。

“廉价把戏。”

保罗注入更多的魔力于光之剑刃,而对方却无动于衷。她似乎无视了光之剑刃位于,几乎触及心脏的危险位置,两手伸开,丝线在上面缠绕,束缚,变成一把巨镰。

“国王对国王,不再进一步,将军吗!”

铠甲人轻巧地舞动巨镰,宽大的刀刃从保罗的右侧,甚至连其身后都包裹住,极速袭来。保罗不得不腾出右手,掌心将镰刀硬生生挡下。巨镰似乎斩在什么坚硬的金属上,完全无法伤其分毫,甚至还被魔力侵蚀,刀刃钝化,消失。但铠甲人的横扫显然没停止,将被腐蚀的线舍弃,巨镰重新组合成巨剑,硬是越过保罗的右手,斩向他的头颅。

银光一闪。

这次,巨剑的剑身,被紧急拔出的光之剑刃,斩成几段。然而,铠甲人紧握的剑柄,此时已演化为两柄小匕首,并且沿着光之剑刃斩去,一边抵开其剑身,一边划向保罗。

他微微一怒,一腿将铠甲人踹飞下去。本该是山峦,却被爆炸削成的地面上,铠甲人像炮弹那样重重摔下,可却在滚了几圈后迅速起身,半蹲,仰望保罗。

保罗的脸颊,多了一道很浅的划痕,并且被血液染成红线。

这是第一次,保罗全力防御。

这也是第一次,保罗会主动放弃距离优势。

这更是第一次,保罗受伤了。

“无谋的女儿,借尸还魂却再来自取其辱吗。”

保罗敢肯定,哪怕铠甲人破碎的部分已经被修复,但那眼睛的部位,那猩红色的光芒里,盯着自己的那种感觉,唯有神在月。假装不紧不慢,假装胜券在握,假装豁达无比,却比谁都想杀掉他,比谁都想改变这无趣的命运。

这种矛盾而悲愤的感觉,唯有她,自己愚昧的,不肯接受命运的女儿。

既然知道米利亚姆的做法,保罗自然不难推测,能将意识和灵魂、记忆等一切物质与非物质,都转化成魔力的形式,那么在这巨额的魔力所形成的身姿,填充一个他人的灵魂,轻而易举。灵魂填充在不适合的肉体只会引起自灭,有一种丧尸兵就是例子,但贤者之石却能将魔力转变,两股本该不相同的魔力,在贤者之石的转换下,反而相互贴合。

霍恩海姆,你虽然挑选继承人的目光很差,但看来,似乎做出了不得了的成果。

保罗感知一下维格尔的魔力,自己这其中一个子嗣,毫无疑问他曾经死过一次,但看来因为某种妥协,被获得了他意识与灵魂的魔王,将其以人造人的形式复生。

一切的事情对于保罗都无比简单,他会微怒,也会不悦,虽然长久的岁月没有带走他的夙愿,但他某一日开始,已经再也不会产生激烈的情绪,也没有那种年轻人的激情。如一台忠实的机器,机器自然是不会磨灭自己的使命,但也只能忠实地完成目的。

自己果然已经无法回到,会因剧烈的感情波动,而点燃寿命换取魔力战斗的,封尘与回忆的过去。

“应存在之物会消失,应存在之人会消逝,取下那枯朽的树枝,埋下这希望的种子。”

明明是常人完全无法想象的魔法,对于保罗却几乎是刻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选定目标,咏唱,能收纳灵魂,就很有可能不止一个。但不必担心,魔王不可能收纳无穷无尽的魂魄,如果对方并非厉害一致,想必会在获得躯体使用权的一瞬间,借尸还魂。那么,对方的阵势可想而知。

“神域魔法·艾斯塔利亚·锁定者的和平”

铠甲人周边五十米内,出现大量幽蓝色的钩锁,它们告诉旋转,挥砍钩住范围内的一切,将铠甲人全身上下的戒指、卷轴等一切装备,全部钩住。锁链的末端出现火焰,连同锁链在内,将铠甲人所有的装备物品燃烧殆尽。

“还是这么多疑吗。”

神在月完全没打算抵抗,这个魔法将所有能判断为武器的物品都清除,除了由纯粹的魔力所构成的自身以外,几乎都难逃这锁链的破坏。这时候贸然用线制造武器,很有可能被追溯根源,伤及本体,得不偿失。不过,身后悬浮的剑,却毫发未损。正因为这便利的肉体所带来的体能提升,自己才能与保罗角逐,不过对方既然全力以赴,看来距离自己下场的时间也不远了。

但是,自己身为一个死人,难得有这样的机缘巧合——

“星空!”

浮现的星星汇聚成合流,浮现的树根汇聚成江水,全部聚集在神在月的左手中,演化为一把等身长弓。

自己先行一步,又如何!

身后,八把剑的第二把,化作黑色的粒子消失,与此同时,神在月的左手,出现细长的箭矢。本来一开始,就没准备借用武装,而是彻底运用这幅身躯的优势,保罗的应对,也算是料想中。

拉弓,上箭,将弦紧绷,箭头径直对准保罗。

松手。

箭矢化作光束,出发的那一刻,光是冲击波就已经将周遭的碎石与尘土吹散开。刚才的魔法不过是保罗为了确认,而结果的确如他所想,铠甲人身后的剑的确没被影响——因为它们全部被判断为武装。这样对方的性质就清楚了,将复数的灵魂储存在剑里面,交替注入铠甲。他让光之剑刃有一瞬间延长,斩落那支箭矢。

可箭矢在被剑刃触碰前,已经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

密密麻麻,数不胜数,上万支箭矢如狂风骤雨扑面而来,单凭气势已经能压倒一般人。而保罗,从不畏惧这种术式。他轻舞剑刃,将身前的箭矢用魔力反噬,轻松制造出安全区域。周遭的箭不过是从身边飞过,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

如果它们只是箭。

保罗侧腰,擒住本来从身后突袭的长枪柄,而使用者,理所当然是刚才还在地面拉弓的神在月。他已经感觉到,射空的箭,此时已经包围住他,估计会无限次突袭。而神在月在第一击打空的同时,果断将长枪转化为叉子,捅往对方的喉咙。保罗左手附着魔力,将武器拂开并且俯视,而右手的光之剑刃趁机捅穿神在月。

但那只不过是丝线,保罗并不是没能察觉,而是神在月选择在被捅中的前一刻转移。被光之剑刃捅穿的铠甲,化作大量丝线,并且演变为上百根针,朝保罗射去,而他身后的即将射中的另一支箭,变成手持砍刀的铠甲人。

“自作聪明。”

保罗将蘸水笔朝上方扔,并且在用几乎听不清音节的速度咏唱的同时,右手摆作爪状,似乎拂动起帘幕般的烈焰,而自身一个百八十度度大回转。帘幕般的烈焰状魔力,如同剧毒的潮水,一口气将上百根针扑灭,腐蚀,而保罗的大回旋,终点是深厚的神在月——

他的右掌轻松擒住铠甲的脸部,而附带的魔力烈焰,烧毁铠甲周遭的全部线。

铠甲人毫不犹豫,将砍刀的收回,将自己的头颅斩断。

这是空无一物之人,才能使用的战术。

铠甲的头颅在保罗的掌中焚尽,而铠甲本体在趁机往后退缩几步的同时,将砍刀往保罗旋转投出去。

保罗接住下落的蘸水笔,砍刀被光之剑刃轻松打飞,而他则一个俯冲,咏唱,将左掌触碰到铠甲人的心脏处。

“莉莉安娜·镇魂曲”

没有过程,只有结果,无论是任何东西,在遭受到这个法术时,都只能面临概念上的死亡,绝绝对对的概念性抹杀术式。

铠甲似乎还想挣扎,却无可奈何化为魔力消去。

保罗并没轻易放松,他察觉到,铠甲在散去的同时,身边仍旧有一根线没有被清除。毫无疑问这是神在月最后一刻,将自己与线的联系切断。而沿着线看过去,在死角处,保罗仅凭反应将光之剑刃举起。

那是一把巨剑,使用者,是猩红色纹路的漆黑铠甲。

“看来会是有趣的战斗。”

巨剑以霸道的力度,强硬突破保罗的防御,伴随凌冽的剑风在他的前胸留下了一道伤痕。

神在月无论如何都不会赢,她干脆用自己来铺路,让保罗能集中注意力咏唱,将她一口气轰杀。这样就很难注意到,她最后那将本体以线的形式偷偷转移,蛮不讲理地斩了他一剑来解气的小动作。

而这次的来访者,保罗也很熟悉。

或者说,这种持剑方式,这种用剑的方法,这种声音,只有她了。

“果然是你吗,爱丽丝。”

勇者章——聚集的祈愿(ConvergingWishes)(上)

“看来,是相当有趣的战斗。”

无意识之海里,爱丽丝是这样回答的。

“殿下,谨遵您的意愿。”

白色的猫头鹰情报员如此回答。

“既然她也去的话……毕竟,我们两个在一起才算整体。”

“嘛,看来我也不得不参一脚。”

红色头发的剑圣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是仅能有一个人抵达的战斗,这也是仅有一个人才能参与的战争,所以,他是这样回答的,她是这样回答的,他们是这样回答的,她们是这样回答的……

仅有一人的军队,仅需一人的军队,这是众人喝彩众人合唱众人协作的——

独奏曲。

“任性的公主。”

此刻将漆黑铠甲所操控的爱丽丝,左手伸出食指与中指,将剑身一抹而过,巨剑身上的铭文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与之同时。

保罗让深紫色魔力构成的火焰包裹住自身,刚才爱丽丝留下的伤口,如同将事物倒放那样,逐渐回到受伤前一刻。

明明是宝贵的时间追溯,但他却毫不在意地用于这种无关紧要的伤口上。或者说,他的目的不是治愈,而是回到自己礼服整洁的那一刻。

如果连这种原则都失去,保罗害怕自己连那一日的心境都会遗忘。

那失去所有的一日。

“你在等我,你以为这种程度的负伤会对我有影响吗。”

保罗在施法的时候,爱丽丝全程没有过举动。

“只是不想你因这种程度的小伤,影响到我的乐趣。”

“好战者。”

“彼此彼此。”

爱丽丝将铠甲的头盔去除,魔力将她的肉体重新构造而出。月光之下的天上,海上的晚风吹拂脸庞,金色的秀发随着风飘扬。肉体的确是致命的弱点,正因如此米利亚姆才想尽办法将舍弃人类之躯,而爱丽丝也正因如此才让肉体重新构造。

厮杀的乐趣之一,不就是弱点吗。

爱丽丝是这么认为的。

长发飘逸是很白痴的行为,因为一旦被对方扯住头发,几乎完败;头脑和心脏也一样,脆弱到一击必杀;内脏也好眼睛也好,即使不会致命,也会丧失大部分战斗能力……

但正因为这种弱点存在,正因为知晓弱点,爱丽丝才能磨练出这种恐怖的技艺。不老不死的金刚不坏之躯,只会让人懒得闪躲,最后破绽百出,技艺全无。

彼此眼神的交错便是信号。

魔力缠绕的巨剑与魔力构成的光之剑刃,在各自的主人手中不断交织。剑刃与剑刃的碰撞,魔力与魔力的抵消。损失的部分很快就会被弥补,脆弱的部分很快就会被强化。爱丽丝一如既往地,每挥动一剑都拼尽全力,她有着不会被抓到破绽的自信。

每一击,每一剑,仿佛能听见剑风在咆哮,如同猛兽在嚎叫。

即使是保罗,也难以正面压倒爱丽丝,他后退一步,咒文的咏唱在喉咙中奔流。这种情况本该迅速将其打断,可爱丽丝却反倒而行。接住米利亚姆创立的优势,通过贤者之石,铠甲人几乎能将自己的一切转变为魔力,或是从魔力的形态转为实体,也即是——

整把巨剑在下一刻,变为爱丽丝手中的复合型长弓。只是这一次已经不需要箭矢,本该射箭的长弓中央,出现数个圆盘状魔法阵,潮水般的箭矢,通过魔法阵浮现,直奔保罗。

在第一枚箭矢飞至保罗身前,也即是爱丽丝方才,如果选择俯身前冲,就会来到的位置——箭矢全部停留,静止不动。

这只需要在死角,留下几枚冻结空间的冰针。

“果然!”

料想到这一切的爱丽丝,左手的螺旋状箭矢已经准备完毕。魔法阵解除,全长一米五的箭矢,硬是被架在弓上,连精确瞄准都不需要,绷紧弓弦的那一刻,爱丽丝就松开了手指。巨大的箭矢来到刚才,空间被冻结的地方,如同料想的那样,停留在半空——

然后发出剧烈的爆炸。

魔力构成的箭矢到处乱飞,然后重新变作魔力散去。爱丽丝的秀发也因爆炸的余波而疯狂摇曳,但她却时刻盯着爆炸的浓烟。短暂的观摩,爱丽丝将弓朝身后,旋转斩去。

弓在抵达目的地前,重新变回巨剑。

但却斩空了。

爱丽丝转过身来,毫无疑问,刚才在这里绝对存在着杀意。

时间暂停吗?

或者说……

爱丽丝背后一凉,本该不存在东西的地方,保罗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她迅速将巨剑挥去,对方却干脆用左手接住这一击,右手的光之剑刃,对准爱丽丝的头颅,瞬间延伸。她将头偏转些许,躲过这致命一击,而保罗的手却在不断滴血。

“天真!”

在侧面,另一个保罗将光之剑刃,刺穿了爱丽丝。

这绝对不是假身,也不是幻术之类的,不然爱丽丝不可能察觉不了。

“高阶魔法·艾斯塔里亚·时间复制”

本来这个法术,是将未来的自己拉扯到现在的时间,但保罗对法术恐怖的理解,甚至让他能颠倒受术者与施术者——

未来的保罗施法,将过去的自己,复制到未来的时空。

所以,刚才保罗突然消失,是因为他已经去到未来;也不存在什么假身与幻术,双方都是本体。而作为补偿,他必须提前准备咏唱,并且在结束后补一次施法。

然而这有着爱丽丝容貌的败者,却没有停下行动,而是让光之剑刃更深地扎入体内,好让自己能触及保罗。

“……大门已敞开,怨念因而集结……”

“多重施法”

“贝鲁利亚·不死者王车易位”

“贝鲁利亚·不死者之炼狱”

“贝鲁利亚·不死者的归还”

远处,漆黑的铠甲人不紧不慢将法术逐一放出。只需要在远处存放一个不死生物,通过王车易位,贝尔能迅速逃离战场。这是一个人的战争。

但这绝不仅是一个人的战争。

“为了杀我,还真是费尽心思。”

保罗轻而易举将那只伪装成铠甲人的骸骨兵斩碎,但自己身下,海平面却触目惊心。巨型的魔法阵在海面上展开,在这海潮之中,硬是制造出一片平静。随后,魔法阵如大门那样打开,骸骨兵如洪流似喷泉,直直朝保罗涌上去。

无比骇人,也无比壮观。

骸骨兵各自将对方当作垫脚石,自己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别人又踩着自己的头往上爬,下面还有源源不断涌出的骸骨兵。这仿佛就是一栋摇摇欲坠的高塔。

每一个骸骨兵,在接近保罗的同时,身体就会爆开,留下紫色的雾气。保罗将光之剑刃延长千倍,连同海面一起,将这骸骨兵的塔一剑斩断。

“果然还是得由我来演示。”

此时,漆黑铠甲内的人,更换为克拉克。贤者之石执行它的本质,整个骸骨兵的塔,化作一颗参天大树。保罗舞剑,但大树魔力的浓郁程度,并非能一口气反噬。

大树旋转扭曲,中间的位置变作空洞,大量种子从中飞起,弥漫整个海面之上。

“广域·强效·极效·霍恩海姆·六栏牢笼”

克拉克将自己另一根权杖取出,本该由戒指施法的六栏牢笼,作为概念被贤者之石与权杖附加到每一粒种子上,其后果就是简易版的神域魔法“绿潮”。

天空之下,海面之上,半径一公里的范围,绿色的之物仿佛凭空出现的浪潮,占据中部,朝天空延伸,朝海面扎根,将保罗死死困在里面。

“时间暂停和瞬间移动吗……真麻烦,只能这么奢侈一次了。”

即使作为无意识之海里,克拉克意识的一部分,但与贝尔的联手依旧天衣无缝。虽然一柄剑一面盾的勇者大冒险是她所喜欢的,但这种让人瞠目结舌的战斗,也算是法师的本职工作。

贤者之石再一次发挥作用,海潮般的“绿”,下一瞬间化作通天的烈焰。

“本来还想弄一个大龙卷风的。”

克拉克虽然这么说着,但魔力被这群人挥霍一次之后,显得有些不足。

“而且,我们也只是陌路人,这场战斗,难道不应该是你的吗?”

语毕,铠甲人沉默片刻。

在这一刻,一道刺骨的寒风将整片烈焰吹拂。火焰保持着上一刻的姿态,凝固,粉碎,散落。尔后,毫发未损的保罗,透过魔法,看见了铠甲人——

剑仍在鞘内,而铠甲人,握住的是剑鞘的中部,剑柄置于肩上,剑尖部位对着保罗。

勇者章——聚集的祈愿(ConvergingWishes)(下)

“没想到,居然在最后,还是不得不握上这把剑。”

比起两把剑合在一起,维斯更喜欢将它们拆分开。勇者所使用的金色剑刃,此刻被封存在维斯手中的剑鞘内。他握住剑鞘中间的位置,剑柄有节奏地,轻轻摇晃,砸着肩膀。

被冰封的火焰已经全部碎裂,化作红与蓝的粉末飘散。

“至此,你仍违逆我。”

保罗衣着整洁,对着维斯走去。

两人的视线交织在同一点,维斯也朝保罗走去。

只是。

保罗不会着急。

很明显的车轮战,很明显的走投无路,很明显的弱小。

这是胜者的余裕。

“即使样貌再特别,也不过区区魔物,居然让你愚昧到连连犯错。”

“你没有资格剥夺他人的未来。”

“在可怜牺牲者的同时,你最好记得,你我手段的本质并无不同。”

“你不过是在私心和控制欲上,披着‘拯救’的‘皮’。”

“懒惰而不作为,本该成为勇者的你,制造出魔王后,却装作大义凛然的态度吗。”

“我从来就不会是什么正义人士。”

此时,两人已经面对面。漆黑的铠甲与保罗,依旧是一开始的姿势。

“如果能挽回那些牺牲者,如果能安抚那群牺牲者——”维斯慵懒的态度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怒火与怨恨,“——再这样肮脏的手段,我都不介意。”

没有任何征兆。

剑鞘在维斯手中回旋,指准对方太阳穴的第一击,被光之剑刃拦下。他的双手迅速将剑拔出,斜劈,本能割烂保罗胸膛的一剑,却被对方用另一边手的双指,将剑身夹住。

没有距离和时间来加速,剑的力道不足。

维斯仰身,躲过保罗踢腿的同时,一脚将自己悬空的剑鞘踢起。保罗将延长的光之剑刃,朝维斯连斩数次,对方左右翻滚闪躲,并且在接连不断的斩击里,找到空隙的那一瞬间,低身俯冲,右手紧握掉落下来的剑鞘,对保罗的肾脏捅去。可对方却用剑柄顶开维斯剑鞘的同时,光之剑刃削开维斯的另一手的剑身,眼看剑刃就要抵达额头。

停住了。

维斯将双手武器松开,一手卡住保罗握剑的手腕,另一手直接就来一记腹拳。

拳头虽然被保罗的手掌挡下,可足矣逼得他用挥剑的手回防。维斯朝后翻几个跟斗,并且趁机将剑与剑鞘各自回收。他左手握鞘,右手慢慢地将剑身插入。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剑身完全埋入剑鞘的那一刻,保罗的侧腹,多了一道伤痕。

完全没有动用魔法,也没有依赖这副身躯的优势,维斯仅仅是与保罗尽可能地,对拼一下剑术而已。

“毫无长进。”

“死人都不能锻炼。”

“你的剑术,比你获得剑圣这个虚名的时候,还弱。”

“安心无事的一日不是更好吗。”

“本来该拔出那两把剑的人是你,你却逃避了。”

“不是逃避,只是,她更需要。”

“区区魔物。”

“我没办法给她承诺,总有一天,她会遇到我无法涉及的危机。”维斯这回将剑鞘置于左侧腰,右手反握剑柄,“我只能期盼,这两把剑,能成为保护她的力量。”

如同重复无数次那样,俯身,冲刺。

维斯在与保罗。

身影交错。

擦身而过。

剑刃闪烁。

她转身,已是手执双刃。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害羞。”

幸好肉体已经不在,因为米利亚姆并不喜欢让维斯看见,自己感动落泪的表情。

魔力将双刃覆盖,使其延伸,使其宽厚。

“就让这一击成为终结的仪式。”

以米利亚姆为中心,无数的线构成无数的死亡陷阱。空无一物的上空,似乎被纵横交错的线切割成碎片。延长上千米的光之剑刃,仅凭一划,魔力便将所有的线腐蚀至烂。而米利亚姆,已经凭借刚才的瞬间,出现在保罗身后。

“起初,世界混沌一片,引力将模糊不清的界限全部斩断。”

她不断在保罗身边周转,,每挥一剑,便在原地留下模样相同的,完全由冰所构成的假身。

然而,保罗依旧能精准地捕捉到米利亚姆的身影,只需要仔细区分魔力的流动与量,数量多到眼花缭乱的假身,也完全起不到作用。

“太阳带来能量,能量孕育无数生命的可能性。”

在冰之假身几乎环绕保罗四周的那一刻,它们接连不断炸开,冰与冰相互交接,成为层层叠叠的迷宫墙壁。本来单个假身的魔力量很低,但积少成多,最后首尾相连,让保罗难以瞬间对消全部。米利亚姆趁机从这里抽身,隐藏在冰墙内。

比起咏唱,保罗选择更快捷地将自己的魔力聚集,调整性质,即像薄雾又像潮水的魔力,朝周边迅速扩散,同时间腐蚀所有冰墙。

然而,就在保罗扩散魔力的同时,铠甲人的咏唱也在展开,冰墙在被腐蚀至一半前,贤者之石已经起效。本该包围住保罗的冰,下一刻化作朝周遭无差别扩散的雷。保罗迅速将相斥的魔力,如薄膜般包裹全身,借此在这巨型雷暴的中央,不伤分毫。然而,雷暴不过是追求最快的扩散速度,在它们消失前,改作覆盖所有的浓雾。

障眼法。

考虑到这点的保罗,并未选择打散迷雾,而是更为仔细地探查魔力。

正上空。

米利亚姆手持翠绿色细长的枪,对准保罗的头颅,接住飞行冲刺加速猛突。保罗迅速将两手腾空,在长枪刺中的那一刻,将枪头死死掐住。借助相反的魔力来对消,使得保罗的双掌不可能留伤痕,但他却发现,这把长枪没办法迅速腐蚀。

因为这是圣痕的——

神枪·冈格尼尔。一段加速,二段加速,三段加速……米利亚姆接住贤者之石,不断制造爆风与气流加速,硬是将这长枪投出,粗暴的力道将保罗从高空压往地面。

巨大的,完全由切割的概念所组成的,让周边一切都被破坏的龙卷风,仿佛一头将保罗吞下去的恶龙。

然后,光之剑刃,将这条恶龙一刀两断。

“海洋成为起源,成为所有生命的母亲。”

被破坏得支离破碎的大地,涌出海浪般的丧尸兵,朝保罗扑过去。如果一击能清理一百个,那下一刻就会孕育出两百个丧尸兵。他们一半骸骨,一半腐肉,有些还挂着破烂不堪的烂衣服,充满恶臭。他们虽然动作迅捷,但力度却不值一提。

因为它们的目的是诅咒。

散播毒气,腐蚀神经,麻痹身躯,诅咒肉体,降格灵魂……

防死结界。

不死者归亡。

保罗冷静地在丧尸兵中搜寻米利亚姆身影的同时,双重咏唱两个魔法。防死结界生效,附近的所有地区,贝尔的死灵系魔法会完全失效。丧尸兵的源头被堵住后,不死者归亡让所有丧尸兵,重新变回尘与土。

他挥手,将对准自己的不明飞行物挡开。

那是一把,从魔力还原成物质的笔刀。

斯特拉斯的笔刀。

完全相反的方向,米利亚姆的双刃在魔力的延伸下,变作十分宽厚的巨剑。舍弃肉体,魔力驱动,这一切带来的优势就是,完全不需要担心体力,也完全不存在致命伤口。

凌驾于以往的自己。

凌驾于所有的自己。

自己完全不可能达到的力度。

自己完全不可能达到的迅捷。

在舍弃人类之躯,换取魔王姿态的那一刻,一切都化作现实。

双方都无法咏唱。

双方都无需咏唱。

这是最后的死斗。

米利亚姆将现今所有魔力都赌在注定使用的那一击上。

空气因他们而撕裂,大地因他们而粉碎。

两人的白刃战让这被蹂躏数次的环境,变得犹如地狱。

现在似乎可以承认了。

米利亚姆,与自己缠斗的这位女士,确实不仅仅是以弱小身躯出生,借此讨得魔物与人类两方面的爱的,仅此而已的魔物。每一次的剑戟交错,都让保罗感觉到,那双刃之上,蕴含着怎样的痛苦与自豪。

那是与爱丽丝一样,似乎能将所有一切压倒打垮的剑术。

那也是与圣痕一样,瞬息间狂风暴雨般大开大合的剑术。

那是与神在月一样,无论前方是如何都勇往直前的剑术。

那是与维格尔一样,遭遇再多不幸亦怀赤子之心的剑术。

那也是与维斯一样,面对任何困境依然应对自如的剑术。

敌人,友人,恋人,爱人……魔王所邂逅的,魔王所祈求的,那些在生命中出现的人的身影,现在逐渐聚集在魔王自身之上。

越是这么认为,保罗就越来越接近过去的自己。

过去那能燃烧自己一切的自己。

戏剧终将引来谢幕。

最后的战斗,最后的缠斗。最后的死斗,每一击都是致命,每一刻都是致命,如同步行与钢丝上,如同脚踩于薄冰上,但却持续了整整半小时。魔力的对消,魔力的变质,每一秒都在切换,双方的魔力也逐渐见底。

如果能让人得知,能让人记载,恐怕这将会成为史诗般的一战。

勇者没有一刻怠慢,他有义务牢记这场战斗的结果。

米利亚姆的最后一次交叉斩击,却因魔力不支,双刃被同时粉碎,而保罗则在下一刻,将光之剑刃贯穿米利亚姆的身躯。那细微的魔力,与始祖法师最后的,完全相反的魔力,接触,对消。

但这还不是真正的结束。

最开始,被魔王抛出的笔刀,重新变为魔力,而魔力则重新构成铠甲。

两人的魔力,已经归零。

可战斗必须有结果。

“月亮是思考者的同伴,承载着对过去所有的思念与追忆。”

“但过去终将是过去,明日终须到来。”

“月亮只是名为今日的枷锁。”

米利亚姆重新取出斯特拉斯的笔刀,右手握住刀柄,将其置于左侧腰。

必须留下一个结果,否则,自己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清楚这一点的米利亚姆,继续榨干自己最后的一丁点意识,一丁点灵魂,一丁点精神。一点,一点,再多一点……愤怒的灵魂所留给自己的,是刀身。笔刀那短小的刀身,在魔力的扩充下,延伸出于保罗一样的,纯粹由魔力构成的,光之剑刃。

一如既往的动作。

与保罗一样的动作。

保罗授予维斯,维斯授予维格尔与米利亚姆。

相似的魔力,相似的武器,相似的动作。

保罗或许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多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然后,魔力空荡荡的他,蘸水笔仍然延伸出魔力构成的,光之剑刃。

“正是此刻!吾要将这月亮斩碎!”

“维斯·恶即斩!”

无需再考虑,无需再拖延。

铠甲已经开始掉落出碎片。

在这铠甲崩溃前,在这精神崩溃前,在这灵魂崩溃前,在这意识崩溃前。

在自己仍能作为自己之前!

全凭本能的冲锋,全凭本能的挥刃。

银光一闪。

空荡荡的战场,只剩勇者一人,将所有的一切,铭记心中。

至此,女孩的冒险已结束,但世界仍在继续

????

月亮,终于被我斩断了。

魔力严重不足,再怎么透支,也改变不了,自己正在逐渐崩溃的事实。

铠甲破碎,双刃破碎,精神破碎,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在破碎。

这样就好。

象征勇者的剑,象征魔王的剑,象征魔王的无刃之剑,它们已经不再被需要。

就和我一样。

诞生,度过,离去。

如果可以,就在这个自己已经很喜欢的世界上,留下点什么,我已经做到了。

月亮在高空悬挂,我面对着月亮,面对着大海,一步步走去。

那里就是我的坟场。

我自然而然地,踏在海水上,如同在地面那样步行。

很正常,大概是我的体重,已经不剩多少了吧。

在月亮悬挂的高空,与大海末端合二为一的地方,在那个没有光也没有暗的海平线的一点上,想必很适合我。

我已经足够了。

足够幸福了。

所以,我不再悲伤。

所以,我不再痛苦。

所有,我不再遗憾。

我已经得到足够的爱了。

魔物也好。

人类也好。

我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存在。

遇到的伤心的事情想哭。

遇到了开心的事情会笑。

仅此而已。

我所爱的一切,爱着我的一切。

他们让我一步一步地走到这里。

我的幸福已经多到溢出了。

所以。

所以……

海浪拍打在我的身上,但却不会有任何感觉。

失去了肉体,只能机械性地判断周遭的事物。

痛苦是活着的象征,在将其割舍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再是一个得到承认的生命体。

但由纯粹的魔力所构成的,真的是一般定义上的生命吗。

我不知道。

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意识逐渐离我而去。

理想逐渐离我而去。

但我只能步行。

无论走多久,无论去多久。

那海平线的一点,都距离我,很遥远,很遥远,很遥远。

这样可不行。

我必须得确切地死在那里。

魔王不在的世界,一定会很幸福的吧。

如果是勇者,一定会照顾好莱恩哈特与斯特拉斯吧。

莱恩哈特……是谁?

斯特拉斯又是谁。

家人吗,那……

我是谁?

不清楚。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清楚。

什么都不知道。

也什么都想不到。

空荡荡的自己,空荡荡的身躯,空荡荡的意识。

机械的本能,残存的思念,让我朝着海平线迈进。

为了什么呢。

为了自己吗。

为了他人吗。

我为了什么而这么努力呢。

明明是随时都可能崩溃的身躯,却奇迹般的,迈出了一步又一步。

黑色的铠甲上,猩红色的光辉早已黯淡,几乎融入了黑色的大海与黑色的夜空。

啊……

为什么我会开始不舍呢。

我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想转身呢。

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不容许自己这么做。

海浪越是拍打,我就越是站不稳。

这幅身躯的力量,已经到了极限。

我跪在海平面的中央,明明是遥不可及的地方,但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的遥远。

没有路标,也没有光,没有他人,只有孤独的自身,不过……

将双手放在胸前,祈祷。以自身为中心,周围卷起漩涡。

那是剑。

密密麻麻的剑,从海中涌出,覆盖了这片区域。

在这剑所形成的陆地上,我走进剑所形成的小房间,在那中央,有着一个座位。

剑形成了墙壁,密不透风的墙壁,让我能安心地留在这里。

嗯。

真好。

我坐在剑形成的王座上,感觉到了一股安心感。

剑刺穿我的四肢,刺穿了我的大脑,刺穿了我的心脏,刺穿了我的全部。

然后,我可以安心地,在这里,小睡一下。

虽然很遥远,可是——

“终于,来到了。”

斯特拉斯·戈迪恩

我很努力了。

但为什么……

现在已经是战争结束的一段时日后。

在一个离繁华地区不远不近,但却很清寂的村庄旁边,曾经是勇者的维格尔,买下一栋房子。

房子并不是很大,更好够我们几个人住。

维格尔,贝尔,莱恩,我。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我不知道。

贝尔是维格尔的妻子,莱恩是维格尔兄长的女儿,他们毫无疑问相互是家人。那我呢。

我是谁的家人吗。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晚饭的时候,我问贝尔,问莱恩,问维格尔,却没人能回答。

我是一个很空洞的人,自私自利,只会想到自己的事情。曾经,我拥有很强大的力量,也有很痛苦的过去。

是谁拯救了我吗。

有这个可能性的,只有维格尔。曾经是勇者的他,在我曾经看见的未来里,也有着携手到老的结局。但现在,他选择了贝尔,而我对他的感情,再多也连朋友都称呼不上。

维格尔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收留无依无靠的我。

为什么呢。

就好像那一个晚上。

我不断回忆,拼命回忆,试图依靠我那失去的力量,从贝尔与克拉克的束缚中逃离。但她们却解开我的束缚,协助我打开传送门。在门的另一面,有一个漆黑的铠甲,用着我的笔刀在进行最后一击。

然后,黑铠甲就对着大海走过去,再也没回来。

那个时候的我,为什么拼上性命也要去那里呢。

那个时候的我,为什么会哭呢。

我不知道。

内心好像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有爱过什么人吗,又有什么人爱过我吗。

莱恩离开了,贝尔和维格尔也要出去。他们与我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空荡荡的家,很快就只剩我一个人。

只剩下我。

这种仿佛被世界抛弃的感觉,让我很不喜欢。明明已经知道,我这种人,不会这么轻易得到爱。

我一定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物了吧。

喂。

你是谁。

擅自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有擅自离开。

你到底是谁。

没有你,我连自己都变得不完整了。

我不断搜查自己的过去,拼合种种事物。我是情报员,至少曾经是。即使不再是知晓一切,我也能勉强描绘出一个轮廓。

被我遗忘的谁,曾经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被我遗忘的谁,曾经救赎过我。

被我遗忘的谁,曾经与我度过一段很珍贵的旅途。

那为什么,我会遗忘呢。

本该空无一人的沃尔帝国,现在也逐渐有人搬迁过来。我踏上过去的道路,尽可能注意所有细节,从蛛丝马迹里,回忆些什么。

那一定是一个爱笑的人吧。

与那个人一起旅行的我,即使不会产生表情,其实也开心吧。

越是踏在这条路上,我就越来越感觉到矛盾,但这些矛盾,却逐渐将我引领到真实。

我当初的旅途,绝不会只有莱恩一人陪伴。

一定有着谁,因为我的指引,而迈上这一条坎坷的路途。

一定有着谁,因为我的误导,而与强大的魔物浴血奋战。

一定有着谁,因为我的终结,而获得跨越自身的大蜕变。

那么,那个人,一定是被我爱着的吧。

也一定爱着我的吧。

所以,这就是最后的疑问了。

你到底是谁。

嗯。

这样的话,似乎能获得答案。

一定是你吧。

米利亚姆·艾利乌尔。

我宣誓愿为其一生愚忠的魔王殿下。

克莱姆·神在月

这到底是什么心境呢?

透过望远镜,我知道,在这前面确实存在着一直上万人的军队。

拖着战马的骑兵,手持剑盾的步兵,蓄势待发的工兵,每一个人都散发着剧烈的斗气,气吞万里如虎,似乎要去夺回当年所无法守护的正义,将现任国王斩于马下。

即使,那只是被捏造出来的正义。

作为商业共和国的卫兵,他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我立于山丘之上,俯视这群密密麻麻的士兵。

但……

没有恐惧。

没有敬畏。

没有退缩。

呼吸,从未如此平稳。心境,从未如此平和。

是啊,为什么呢。

我闭上了双眼,那位少女的脸庞在脑中浮现,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逐渐回响在心头,她的一举一动,是那么的熟悉,有那么的陌生。

我居然开始想你了。

重新睁开眼睛,军队抵达了预计中的地方。

要开始了吗。

我抽出了那把银色的弓,放上箭,拉至最大,瞄准了对方前面的指挥官。

少女的话,回响至心头。

“并非是‘去看’,而是‘看见’。把看的过程削抹掉,只留下看到的结果。”

她的话,果然好难懂啊。

不过,我似乎理解了。

我根本没办法分辨,到底哪个才是指挥官。

但无所谓。

我是猎人。

如你所愿,如公主所愿的——

世界第一猎人。

用听觉去观察。

用触觉去聆听。

用视觉去感受。

用嗅觉去触碰。

用味觉去嗅闻。

将五感混淆,将一切都混合起来,再将一切发散开。

瞄准,扣下扳机,填充……

我到底循环了多少次这个过程呢,自己也有些淡忘。

但,我还是抵达这里,保罗·艾斯塔利亚的小基地。

推开大门,理所当然的光景出现在我眼前。

空旷的房间内,灰白的地板上,漆黑的巨大机械占据了近一半空间。

月光从身后隐隐约约地投射在那台机械上,数不清的按钮,数不清的指示灯,数不清的拉杆。但是,最为显眼的,是机械中央的透明玻璃缸内,被浅黄色液体浸泡的大脑。

天道的大脑。

“你很寂寞吧。”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仅有沉默叙述这场惨剧。

“抱歉啊,我们来迟了。”

我走上前去,轻抚那台冰冷的机器,眼里充满了怜惜。

机械没有感情,没有知觉,也没有语言。而猎人很清楚,此刻天道的感觉。

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听不到,

什么都闻不到。

什么都摸不到。

什么都说不到。

仅仅是,活着而已。连是否沉睡,是否苏醒都无从得知。仅仅是,所谓数据库而存在而已。

“我知道的啊,你到底有多痛苦。我也知道啊,你到底有多寂寞。”

我爱惜地抚摸着机械,孤零零地自言自语,

“所以啊,我们来救你了。”

就像公主当初把猎人从这种处境救出一样,猎人也希望做一样的事。

我背靠着机械,取出那把公主殿下最后递给我的匕首,载满她四年怨恨的魔力,正不断往我身体钻。

这是刺骨的寒冷。

“很暖和啊。”

我这么说着,将锋刃,插入了自己的胸口,如同最后我抱着公主那样,抱着这把匕首。

保罗想要的需要的,只是服从他命令的机械。天道的下场,公主殿下早就看穿了。

也许公主从没想原谅过我,但为了天道,她还是迈出这一步。

我也不过是,遵守承诺而已。

在那一日,在我让无辜的小女孩的国家灭亡的那一刻,我就满怀负罪感。

我不会祈求自己得到谅解,但我希望自己能死在公主手里。

所以我才苦苦寻找她,保护她。

现在,是时候让这份命运结束。

魔力的冰寒,让我如同被埋入冰河之中,但我仍旧抱着那把,扎在我胸口的剑。

公主所承受的痛苦,一定还要更剧烈吧。

谢谢你,公主。

我终于可以——

那是一个幻影,一位公主殿下出现在猎人的身旁。她试着将那把匕首拔出,但手却不断穿过刀柄。她干脆就坐在猎人身边。庞大的魔力终于全部转移到猎人体内,但一般人完全无法承受,于是身体糜烂,崩溃,溢出的魔力四处奔流,如同巨大的炸弹。

让所有的一切,归零。

爱丽丝·卡恩

“虽然想混入多点龙钢,但果然还是加了植物和部分软石,让你的骨头能早点愈合。”

克拉克坐在桌子的对面,一边对我说着,一边将几根墨绿色的“骨头”放入我的左掌。

虽然最初她有点生气,但还是认真地帮我制造了替换的骨头——原先的已经找不到了。

毕竟是乱战中的关键时刻,我握住断开的剑刃来搏斗,虽然割掉了对方的头,但后来才发现,骨头都断开了,手指是靠着一点肉与皮肤才勉强和手掌连在一起。

“绿色的骨头吗……”

“不喜欢吗?”

克拉克这么说着,又将那几根塞入肉里的骨头拔出来。

虽然一般人可能会痛到晕厥,但作为大将军,我反而觉得没什么。不过流了不少血,得调节下饮食才行。

她将小瓶药剂倒在人造骨头上,墨绿色变作灰白色。

“果然不怎么好看,还是换个颜色吧。”

“骨头这方面,我觉得白色的就好。”

“嗯……”克拉克一脸不满:“再碳化下去的话,强度会跟不上的。”

“大概差多少?”

“如果是墨绿色的话,应该能硬抗刀刃。可碳化成白色,火烤几分钟就会受不住。”

“骨头烧几分钟就会碎?”

“这倒不是。”克拉克摇摇头:“烧几分钟,会掉色的。”

“能抓住我的手烧几分钟的人,应该不存在。”

“果然还是很不满意这种不完成品!”

克拉克在炼金术产物这块,意外有着执着。她将植物调节出的假皮肤与肌肉叠在骨头上,树枝经过繁杂的炼金流程,变得能粘合皮肤。

按照约定,我将克拉克需要的稀有金属作为报酬给她。

她收了那个小男孩当学徒后,也肩负起授人知识的指责。而我,在度过了最后的一战后,又能做什么呢。

和平吗。

这种事情并不适合我。

失去一个战场,就去另一个战场,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哪个未知的战争里。我之前并没有思考过,自己的人生还能有什么可能性。

征服,胜利,探测自己的极限,超越自身的局限。

这是一开始的预订。

保罗所铺开的百年战争,被各方面的势力,或机缘巧合,或命中注定,最终相互协同而得到制止。

不过,克拉克和贝尔也够呛了。

勇者的名声基本上被魔王给毁了,所以人类想找什么代表,就只能让这几个勇者的同伴演一出戏,假装勇者当初其实是被控制,来恢复自己的信任程度。反正顶层的人只在乎利益,底层的人只在乎结果。当谈和成为最后的结果时,再蹩脚的借口也能让人信服。

这样不是很好吗。

虽然灭绝法师的结论被我们否定,但限制法师却势在必行。为此需要机构,需要规则,需要执法者。

战争结束后,身为亡国奴的我,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由身。如果是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加入这隐藏在世界另一面的新战场。但现在,这份工作,我却推给教会。

我居然,会变得不喜欢战场。

而且,理由一点都不有趣。

我拿出一个伤痕累累的勋章。

曾经,我将这个勋章,送给一个我以为不会很重要的人,而他,在真实之塔的防御战里,将勋章送给一个下属,而那个下属,再度将勋章交还给我。

这是挫败感吗。

明明不是战争,也不存在输赢,我却心如刀绞。

越是看着勋章,越是握着它,感受那些触感,我就越难受。

“你可没说过……不会回来……”

紧咬的嘴唇,血液滴答滴答地流着。握在胸前的勋章,是你留给我最后的回忆。

据说,对法师的限制条约并不被对方接受。

在名义上中立的法师塔顶层,商讨的双方,分别是自称正义的骑士,与最大的法师工会的会长。

再明显不过的鸿门宴。

正义既不会迟来也不会退缩,如果这是众望所归的未来,那我又何必畏惧。

这么说着的骑士,孤身一人赴宴。

据说,他在那一战中,舍弃了手中那狂风暴雨般的双刃。其后所施展的剑术,是魔王曾在无意识之海中所抵达境界的另一个极端——

如果锋刃不足,就将周遭的一切化作锋刃。

神枪·冈格尼尔的概念被附着在他自身,手中虽然没有刀刃,但每一击都包含无数刀刃。

在后续部队压制成功前,那位骑士用生命,拖延了宝贵的,整整七十二个小时。

米利亚姆·艾利乌尔

醒来。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我在战斗。

为了什么战斗呢。

我不清楚。

眼前,一个红色头发的男人,赤手空拳地,迎战我两手的剑刃。

“无意识的条件反射,完全不可能杀得了我!”

男人如此咆哮,折断我的双臂,仅凭一击,便将我的腹部打穿。

但有意义吗?我只不过是魔力的集结体。在大海的中央不断依靠自然来补充,累积,仅此而已。放着不管的话,也没有什么问题的吧。

我没有记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许那部分知识,我并没有。

“你是谁!为什么要来袭击我!”

仅凭本能挥刃,仅凭本能闪躲,我如此询问。

“这又有什么关系吗!”

红发的男人笑着说,将我的胸铠的部分全部扯烂。

即使是魔力构成,这毫无疑问也是金属。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越是思考,我就越得不到结果。

为什么我不会闪躲呢,不对,是因为我根本就不存在这个概念吧。魔力构成的铠甲,就算全部破坏也不会死,没有肉体也不用担忧致命伤。这样的我,又怎么可能需要闪躲或防御。

红发的男人也许是看准了这一点,不断拆卸我的铠甲。

不对。

不对。

我的铠甲,这个概念根本不成立。

因为我的本体就是铠甲,所以我与铠甲这两个概念是一致的。为什么我会认为,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并且是铠甲的持有者呢。

这么想着,我不断观察周边,剑所构成的场所,除了我所沉睡的,剑之席位,其余地方空无一物。而那个红发男人的身后,还有一个头发纯白的娇小女孩。

“为什么要来管我!”

虽然并不清楚缘由,但我将内心浮现出来的话吼出。

“我也不知道原因啊!”

红发男人继续将我拆卸,我能感觉到,储存起来的魔力越来越少。

“这是我的惩罚,我直到永远都应该呆在这里的!你根本没有理由来!”

我虽然试着反击,但却不清楚双刃的用途。也许潜意识里还残留些许,但没有肉体,自然不存在所谓的肉体反应。

“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吗!”红发的男人将我摁倒在地,扯烂我的双臂,掏开我的胸膛,并且压制我的下半身,“我是勇者!你是魔王!光是这点就足够我揍你一顿!”

“别多管闲事!”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非常生气。以至于我残缺的铠甲是瞬间恢复,并且将红发男人一拳揍飞。

但我的胸口,被什么东西捅穿。

一把短刀。

不对,我清楚这是什么。

无刃之剑。

“你当初就是这么捅我一刀的,现在还给你了。”

红发的男人这么说着,却干脆躺坐在墙壁,而白发的女孩却行动了。

我刚把短刀拔出,可她却迅速砸断我那边手,重新夺回短刀。

“所有的生命都有求生的意志,这是您当初对我说的。”她将一边手放在刚才勇者捅烂的部位上,“您赐予我的‘命’,就让我……与您一起分享吧。”

短刀恢复成无刃之剑的形态,并且被女孩捅穿自己的手掌,沿着铠甲的缺口,捅入我的铠甲内部。

我的?

在仔细思考前,我就已经失去了思考的本能。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隔了一周。

我所处的是古朴的木制房屋,洁白的棉被,半开着的窗口吹拂而来的阵阵凉风。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陌生。

伸出自己的双手看了看,似乎连自己的身体都有一种不熟悉感。

难道是穿铠甲太久,把那堆金属当做了自己的肉体了?

铠甲人现在还没自嘲的空闲。大脑的深处似乎仍在传出阵阵剧痛,使得那个人呼吸急促,满头大汗,并死死地揪住棉被。

片刻后,这股疼痛才消停下来。

不对。

铠甲就是我的肉体……

也不对。

大脑一片混乱。

红发的男人不知所踪,一个红发的女孩在我床边醒来,不敢相信地看着我。随后,她跑了出去,然后那个白色头发的女孩走进来,她的其中一边手被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

女孩看着我,没有表情的脸,多了几分笑意。

“果然还是从自我介绍开始先好,还是直接进入主题呢……嗯……”

她似乎陷入了沉思。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我试着坐在床边,而那个女孩坐在我的身边。

“那么,我就为你将一段故事吧。”

她有着没有任何感情的,毫无起伏的声线对我说着。

“故事的一开始,是在一个小镇上,主角是勇者。然而——”

“勇者是女孩。”

后记

迟来许久的后记

其实我写过一份后记,后来删除雪藏了。

毕竟太毁气氛。

感谢吾友,感谢所有怼过我帮过我的人,虽然这种话没什么意义,但其实前文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撒,让我们来谈谈一些幕后的问题吧,后记说白了不就是作者抱怨吗。

这篇文的正确出生点,是一五年八月左右,当然有些人其实已经知道,这篇文被我强行归类到正统RPG,是因为它真的是正统RPG。而我就是负责剧本的人。

有什么能一个人坚持把一个三小时可以通关的RPG剧本写成四十五万六千字呢,我的话就是爱。

爱。

我可是爱着那个官方亲女儿的。

游戏原定是六个结局,勇者好与坏结局,魔王好与坏结局,混沌骑士好与坏结局。最终我为小说选择的就是混沌骑士的好结局。而导致这些结局的不同,只有两个因素。

一,是杀人的数量。

二,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和斯特拉斯一战的胜负,已经是否杀害斯特拉斯。

斯特拉斯原设定是老巫婆,而且是主角的母亲,但我越是思考,就越是喜欢这个角色,所以不断为她打补丁,最终呈现出的结果如你们所见。

这个角色当然值得我重点提起,这篇文分两个部分,前半部分几乎都是因斯特拉斯而起,我也是为了写好斯特拉斯才坚持下去。斯特拉斯整个角色都很矛盾,因为她真要追溯,可以追溯到几年前。

我想写一个名字叫做“斯特拉斯”的角色,她是大预言家。

没错,设定就是这么简短。后来我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反应过来,我的这个想法可以得到实现了。

我有一个爱好,就是将至今写过的和未来可能写的全部故事,都放置在同一个世界之中,看起来能很广,不是么。有些乐趣是读者不会理解,但作者却能明白的。

比如这一篇文,其实有三组主角在乱斗。

所以读者视角是配角的角色,在我看来,是将一套主角客串到另一套主角那里,思考他们会有什么互动,打起来又会是怎么样的,看着自己熟悉的的角色与角色发展出自己最初没预料到的关系,真的很有趣。

还是揭晓一下三套主角的身份才能方便扯淡。

现实世界意义上的最早出生,毫无疑问是爱丽丝组。爱丽丝的原型是火焰之纹章里的克莱奈,所以我给她的战斗力设定十分恐怖,至于她常常欺负的姐姐,视角原因没有出现在小说中,有点可惜。

其次诞生的是神在月,这和我的另一个系列有着细微的关系,但神在月就算我把她独立出来,感觉也没有任何问题。这个角色初设很弱,强韧的地方毫无疑问是她的内心。但为了情节展开,神在月的实力几乎是飙升,但又有什么不好么。

最后才诞生的,是猫头鹰,或者说,斯特拉斯。

视角和篇幅的原因有很多有趣的事情都没有说清,只能在后记中稍稍提起,虽然有点无可奈何,但一股脑塞进文里,恐怕会让人根本难以阅读吧。村庄包围战那混乱的视角和叙述,简直全文败笔。

比如,保罗其实没有死。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战败,只是他的死期,得拖延到二零一二年,十月十四日。关于这个剧情,出自我的另一个长篇小说,简单而已就是因保罗而引起的,为其十四日的乱战。

比如,爱丽丝其实是精灵,而且战斗上完全没动用过魔法,几乎可以当做一半出力不到的那种。

这个线索我一个字都没有提,原本是失忆魔王通过黑暗视力等线索将这件事推测出来,但爱丽丝是不是精灵对整篇小说的发展都不会有任何改动,不如将其留白更好。

而天道与猎人,其实都不算死惨。他们是上文提到的,和神在月有些姻缘的系列。简单而已,他们只要不被特定的人杀害,都会无限次复活。在写这篇文之前,我就已经写了好几个猎人的短篇,女主的位置自然得天道来坐镇。神在月由于某个原因,其实就是我才开始写的文里,被天道从猎人的记忆中抹掉了。

可惜由于懒惰,猎人自己的故事至今没写完。

好了,让我们勉强将狂飙的话题扯回来。

如上文所说,这篇文的上半部分是由于我对斯特拉斯的爱坚持下来,那后面么。

答案就是米利亚姆。

这个角色的诞生并没有太过美好,她最开始只是作者的牵线木偶,只为推进剧情而生。

作为证明就是姓名,卡恩,维斯,斯特拉斯,维格尔,克拉克,贝尔……几乎所有出场的角色,名或姓都有着含义,唯有米利亚姆,起名是我随便找的,当初还差点起名艾米利亚,幸好没用这个。至于艾利乌尔的姓氏,取自火焰之纹章里的艾利乌德,将最后一个音改掉。

我设定好了魔王的主题,勇者的主题。牺牲,忠诚,勇气,复仇,赎罪……但偏偏没有设定失忆魔王的人物主题。

她最开始的定位就是劣化版的勇者,所以整个人就是随便找一个借口前进,十分空洞,直到取回记忆。

但随着剧情的进展,我渐渐地也喜欢上这个角色了

喜欢上米利亚姆有一个好处,写起来至少感觉上是有血有肉。

至少我放着メインテーマ(extella的bgm)时写她走向大海,还是会为她落泪。

多好,我又能有一个喜欢上的主角,还是自己创造的。

所以我才能顶着稀少的收藏,一路坚持至今。

全凭爱。

斯特拉斯整个角色都满载我的爱,所以我给她的外挂虽然代价很大,但绝对不会弱。只是。

我原本希望将斯特拉斯写成七海千秋那种感觉,没想到完成品是兔美老师。

但也不错嘛。最后就遵循惯例,给一份战斗力评定吧。当然这和上文一样,非常的毁气氛、

莉莉安娜官设最强毫无疑问,我所有小说里的战斗力封顶。

其次到保罗和诺亚(猫和章鱼),两者持平。

牺牲自身抵达全灵魂附体的米利亚姆,稍逊于上面的。

然后到天道与神在月与斯特拉斯,天道受限于时代,换到现代战斗力能飞升到保罗层面,毕竟中世纪制造未来科技,能制造出来已经是神迹了。

之后才轮到魔王与全力以赴的爱丽丝。

随即是维斯与最终活全力以赴的圣痕,毕竟他压轴大招,用了会死。关于这点我又可以解释隐藏设定了,维斯所抵达的境界就是恶即斩,当之无愧大陆最强剑圣。而恶即斩可不是只有一个版本,而是有很多版本,米利亚姆最终战全灵魂附体的状态才能一瞬间抵达恶即斩的领域,圣痕将冈格尼尔附在身上的buff用了就会死,但这因为这样才能使用恶即斩。如果你们还记得最开始勇者越狱提到过一次的乔治,嗯,没错,肉体近身格斗打出恶即斩的神人,只是他的故事和魔王勇者无关。

紧跟其后的就是贝尔与克拉克,两位对军级别的法师。

接着就是常态刻意只用武术的爱丽丝,维格尔和现在的她持平。

然后终于轮到猎人了,和他同级的只有常态圣痕。

在这之下还有什么呢,答案就是……失忆时期的魔王。

所以——

莉莉安娜>保罗=诺亚≈全灵魂附体的米利亚姆>天道=神在月=斯特拉斯>全力爱丽丝=全力魔王>维斯=拼死一战的圣痕≥克拉克=贝尔>只用体术的爱丽丝=维格尔>猎人=圣痕>失忆魔王

最后的最后附上一段兔美老师的对白,我很喜欢这段话,也常常因这段话而得到激励。

要说什么来当结尾呢?我想只有这个了。

LoveLove!

【请让我在最后说一段像老师说的话。没有必要成为英雄的,不用勉强自己得到他人的认可。因为那种事责备自己责备他人…之后再嫉妒他人…不该是那样的。就算不被他人认可,你只要成为可以对自己昂首挺胸的人就好了!因为…只有你自己才是你最大的应援者!就这样喜欢上自己…那份“爱”才会支持你一生。lovelove!】

初回特典DLC

莱恩哈特·艾利乌尔

好烦。

就观感而言,书信与申请表格以及附带文件等,一叠叠摆在桌子前,再高一点就能彻底挡住我的视线。

一旁的相框里,装着当年跨越时代的全彩照片——正义的勇者与个性鲜明的伙伴们们集结在一起,讨伐邪恶大魔王。

完美的儿童读物素材,尤其是勇者还真的赢了魔王一次。

虽然那一次的胜利,造就了一个失忆女孩的路途开端,但这却与我无关。

因为我那时候也是勇者的伙伴,莱恩哈特……有点不对,那个时期的我还用着莱恩这个名字。

不过,现在坐在魔王位置上的,就是我。所以,再回忆这种勇者打魔王的故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然而这真的是我很重要的回忆,明明还是不久以前的事情,但我却开始有点淡忘,这让我有点伤心。

明明,才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猎人最后还是选择牺牲自己,让天道得到救赎吗。看来那时候无端指责他的我,反而才像恶的一方。

可惜责怪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养育我的野猪人夫妇也好。

身为养父母的猎人与天道也好。

维斯,我的父亲,留给了我这么多珍贵的东西,但唯独没有给我回忆。

我用拇指与食指轻轻揉捏着发稍末端。无论过了多久,这个习惯都还保留着。虽然自己也学母亲那样,将头发留长到肩部,但似乎除了洗澡的时候添麻烦之外,也没多大改变。

越是回忆,就越会放慢工作的速度。

现在饱受孩子们喜爱的魔王大人,又开始新一轮的偷懒。真的很想聘请一百个助手来工作,但鲁斯肯定会很烦人地用什么机密文件不能泄露之类的借口来敷衍我。

各种意义上想打死这条蛇魔。

嘛……

“到底还打算让我们等多久。”

一个老者的声音传来。

努力让视线越过文件们,我看见了被推开的门。老人虽然年迈,但依旧改变不了那神采奕奕的气质,以及无时无刻都维持着的笑容。虽然称他为老人也不太合适,因为年龄上,我们也差不了多少。

“既然信里没注明时间,就只能干等着了。”

与年迈的维格尔一同进来的年轻女性回答道。

和维格尔不同,能将自己的肉体在丧尸兵上培植的贝尔,肯定不会让自己衰老。估计她现在已经将大脑以外的部分全换过一次。就好像以前的她一样,从来都没变过。

“我们已经整整下了三个小时的棋。”

维格尔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正确来说,是你输了整整三小时。”

贝尔很自然地坐在维格尔身边。

“这不是重点吧!”

维格尔果断回击。

“不对不对,刚刚你不在的时候,我故意输过两盘。”

克拉克最后从门进来。对于炼金术师而已,维持年轻是很简单的事情,但克拉克却没这么干,最多只做到尽可能不让皱纹与老年斑看起来很恐怖。她黝黑的皮肤看起来和中年人差不多,甚至还要好些,而头发却因年老而变得斑白,但炼金药带来的骨骼补正,使她的身体是这三人组里最硬朗的一个。

也可以说是另一种意思的硬朗,毕竟货真价实的钢筋铁骨,还能突然把皮都变成岩石皮肤。

“哈哈哈哈,果然是你们。”

我也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

果然,这就是勇者。

即使承受不住岁月的洗礼,但那种感觉,一看过去就知道是他。

我可是,喜欢着勇者。

但这已经有些改变。

我可是,喜欢过勇者。

“莱恩,看起来你变了很多。”

勇者朝我走来,仔细端详着我。

“这时候应该用出色来称赞。”

“这么一看,贝尔和莱恩真狡猾,只有我和维格尔变老。”

贝尔与克拉克也朝我围过来。

“我还在原地踏步,只是……”

“没有没有。”克拉克一把抱住我,“你已经很好的成长,很好地努力前进过了。”

“哇,看起来怎么像老奶奶把好久没回家的孙女一把抱住……”

贝尔也走过来,加入抱着我的行列。

“这样很奇怪啊。”

坐在椅子上的我现在已经是动弹不得的情况。

“明明当初知道克拉克没死,你一边抱着一边哭得稀里哗啦。”

维格尔这么说着,也想抱过来,然后被克拉克与贝尔推开。

“你检点一下。”

“维格尔先生,你要当着妻子的面来拥抱两个独身女性吗。”

两人的视线压力,连击倒过魔王的勇者,都只能无奈地叹气。

“长大后的莱恩果然很出色。”

维格尔似乎在感叹着什么一样。

“你后悔当初回绝我的求爱了?”

我也笑着回应。

“注意一下,你的妻子在看着你。”

克拉克瞥了眼贝尔。

“什么果然……她成年礼的时候,某人可是说着什么,有勇气就一定能爬上世界最高的山之类的蠢话,缺席了。”

贝尔无奈地摊开手。

“成人礼?什么时候的事情。”

维格尔一脸疑惑。

“成人礼不是最近的事情吗……贝尔,你可能需要考虑培植他的大脑。”

我印象中成人礼还是不久前的。

“嗯……这不都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

克拉克思索一下才反应过来。

“你对一个百岁过成年礼的魔物说这个,没意义的。”

贝尔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看看……”维格尔随手拿过一份文档,“关于与人类贸易关税协商……这种东西当然是对人类全免费啦,等等,还需要给人类一份补贴来鼓励。”

这个自称人类的勇者,理所当然地将魔物的利益归零。

“关于矿石和深海物质的开采?肯定得最大限度投入资金。”炼金术师则不忘本职地考虑新材料,一百多岁的克拉克,依旧坚持着自己手动搅拌那个大炉子。

“尸骸兵的去处可以考虑下我新建的墓地嘛。”

毫无疑问,贝尔是想一口气卷走我好不容易腾出来的部队。

“这个经济发展区的设立果然……”

“不对不对,矿石不是那么简单就能……”

“腐肉本身就是很好的媒介。”

“哇……两百年后还清的欠条,这是哪门子的人类啊!”

“贤者之石不是万能的!也不能量产!”

“引爆几个食肉鸦就能解决的问题,你们居然出动了一整支暗杀部队……”

场面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混乱。

“安静一下!”我忍不住拍桌子,“这里是魔王的宫殿,你们别喧哗太过了,我很难办的。”

“哪有安安静静见魔王的勇者——”

“我们可是身陷敌阵了。”

维格尔很快就被贝尔捂住嘴。

“还是安静一点好。虽然上次参加莱恩的成年礼就看见过,恶魔元帅和将军,还有参谋长暗杀团之类的,估计都在这魔王的宫殿……认真地看着文件吧。”

“大家都在努力地工作着,不要打扰到他们。”

我将食指竖在嘴前。

异常繁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要实现魔物的撤退,考虑的事情非常多。

就好像法师们逐渐在世界各地隐去自己的身影,借此保持平衡一样,魔物也是时候将这个世界留给人类。这种存在着打破平衡可能性的东西,很容易引起又一次的争端。反正世界的背面那么多,找一个没人类的世界另一面,让魔物全部迁移过去就好。

大家互不来往,才是最好的。

看。

维斯,米利亚姆,我爱着的父母,这可是你们直到最后都没能彻底达成的和平,我做到了。

这是不是说明,我已经走在了你们前面呢。

这是不是说明。

我已经,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时间已经到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明明什么征兆都没有,但我就是能知道,就好像什么宴会开展,什么戏剧开演,什么小说开篇那样,我有这种感觉。

有什么,开始了。

“旅行了快一百年,终于要回来了吗?”

贝尔也感觉到一样的东西,与我一同朝楼下走去。

“能变回原来那样神采奕奕就好。”

克拉克拉着我的手。

“这可是宿命,勇者与魔王的宿命相逢!”

维格尔的挥舞着拐杖,即使它并非佩剑,而是货真价实的拐杖。他并没有衰弱到依靠这种东西的地步,只是没点什么代替剑握着,让他很不习惯。

“魔王就在这里,请问你想要什么宿命。”

我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

并没有什么人在静候着我。

啊……也没有魔物在等我。

怎么感觉,这是父母才会说的冷笑话呢。

其实也不是,因为是真的有什么,在等着我。

就好像当年,一个红色短发的小女孩,在这里静候她的母亲,而一个蛇魔将她拒绝掉。

但红色短发的小女孩,已经成长了,并且站在当年母亲的位置上。而原本的位置,有着一个人。那个人将身形隐藏在斗篷下,脸隐藏在兜帽下,琢磨不透。

“还真明显。”

这么说着的我,果断伸出右臂,挡下侧面而来的,另一人的飞踢。

那人迅速将自己的身影躲藏在我视野死角之中,但我却不以为然。

她的又一次攻击,是在我的左后方,我虽然看不见,但听见了——那里有着锁链被碰撞的声音。

在那一刻,周边的空间如同被撕裂那般,黑色的洪流从中涌出。洪流密不透风,有着铺天盖地的气势,光是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气。而那个袭击我的身影,在汹涌澎湃的黑色洪流前,不断逃窜。

这黑色的洪流,既可以说是锁链一样的线,又可以是线一样的锁链。

既然身为魔王,做到这种程度的事情也——

空间的裂缝更加宽广,黑色洪流不止一处,而是三百六十度环绕着那个袭击者。但对方却手持利刃,硬是斩断锁链朝我扑过来。

为了避免误伤,我让锁链消失。苍蓝的火焰在我的两手出现,随即变为两把匕首。我轻松挡下袭击者的斜砍,但对方却在空中旋转翻滚,用脚踢飞我左手的匕首,并且甩出利刃击飞我另一把匕首,甚至在落地的那一刻,两手撑地,弹起,再度从空中连续踢过来。

我纹丝不动,单手挡下这连环踢,而对方在一瞬间的停顿后,空中大回旋踹向我的脑门。我试图用右手拦住,而对方则完美完成这个假动作——对方接住自己那把利刃,现在我才发现,那是一把笔刀,拇指长的刀身,朝着我的喉咙袭来。

果然,我的体术还是比不上你。

超阶……不对,魔王不能这么小气。

“极效·远效·默发·神域魔法·莱恩哈特·炎之扉”

在我即将用出这个魔法的同时,袭击者已经消失。虽然我看不见,但我敢肯定,她是被提着后衣领,拉扯到一边。而我的眼前,现在是一个身穿斗篷,右手握在剑鞘中间的人。

仿佛时间被夺走那样,在那消失的时间里,我眼前的人做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

能把时间停住的话,很多事情都能做得到。

那个人理所当然抢下先机,用剑柄,轻轻敲了一下的我头。

“到此为止吧。”

她这么说着,是我熟悉的声音,非常熟悉的声音,朝思暮想的声音。

而袭击我的人,在一边脱下兜帽,银白色的头发与猩红色的双眼还是那么的漂亮,身为人造人,理所当然不会衰老。不知道我现在,还算不算这个身形娇小的女孩的朋友呢。

我真的很想问问你,斯特拉斯。而眼前的这个人,也将兜帽脱下。似乎没改变的眼神,似乎没改变的瞳孔,似乎没改变。

这意味着,她这一次是真的回来了。

现在的我,终于能够自信地站在她的面前,笑着对她伸出手——

“将近百年的旅行,似乎很有趣呢。欢迎回家,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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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185766】群号如此,求你们行行好,让我的读者群……看起来是有人的那种,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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